年後拜年的人家多,那會薛府該會送帖子過來,那會送去正好。
寧櫻頷首,一杯茶見底,她抬起手,讓秋水又斟了杯,緩緩道,“我記著呢,桂嬤嬤家鄉在蜀州,對蜀繡見解獨到,說好些年沒回去了,有些想念家鄉,桂嬤嬤精通蜀繡,我尋思著明日出門買兩匹蜀綢,當作拜年禮送去薛府。”
蜀州養蠶的人家多,因路途遙遠,京城並不盛行蜀綢,黃氏想了想,道,“賣蜀綢的布莊少,且價格不便宜,你手裏的銀子存著,待會讓秋水給你拿點銀子。”
寧伯瑾收了書,但看寧櫻和黃氏品茶,氣氛融融,自己也端了杯放嘴邊,這些日子,因著與黃氏商定寧靜芸的親事,兩人的關係不如之前劍拔弩張,寧伯瑾膽子也大了,朝黃氏道,“柳府下了帖子,年後你隨我同去,回京了,常去外邊走動,多認識些人打聽京中年齡適宜的男兒,別整日悶在屋裏苦思冪想,有的事兒,付諸於行動才有收獲。”
寧櫻放下茶杯看了寧伯瑾一眼,黃氏也斜眼看過去,望著他,麵露沉思。
黃氏手裏頭事情多,身子瘦了一圈,黃氏長得不是好看之人,勝在幹脆利索,此刻瞧著,精神有些不太好,寧櫻難得附和寧伯瑾道,“娘,父親說的是,您別憂心忡忡,車到山前必有路,別太著急,顧著自己的身子才是,否則,你不好了,我與姐姐怎麼辦?”
膚白勝雪的臉頰溢出淡淡輕愁,更顯柔弱,黃氏伸手,理了理小女兒鬢角,安慰道,“娘心裏有數,對了,今日出門順便去鋪子逛了圈,買了幾隻櫻桃的花鈿,嬌豔欲滴,栩栩如生,正襯你的年紀,待會讓吳媽媽給你送過去。”
語聲剛落下,門外傳來吳媽媽和丫鬟說話的聲音,黃氏笑道,“瞧瞧,剛說她,她就回了。”
“太太......”吳媽媽一身暗紅色襖子,神態端莊,步履輕快的進了屋,舉起手裏臘梅花色的帖子道,“薛府送了帖子來,說是請太太,五小姐,六小姐明日去薛府做客呢。”黃氏買了些首飾和綢緞,吳媽媽擔心那些沒有眼力的奴婢不小心摔壞弄髒了,自己留下來守著,薛府的管家送帖子過來她就在門口指揮丫鬟們小心點,聽其中特意提到了寧櫻的名字,吳媽媽多了個心眼,上前一問,才知薛府送了兩張帖子,她順勢將帖子拿了過來。
薛墨有些日子沒來了,吳媽媽心裏發愁呢,她自然希望寧櫻嫁去薛府,薛府沒有主母,後宅事情少,寧櫻嫁過去自己當家做主,不用看人臉色,因而,呈上帖子時,她臉上笑得堆滿了褶子,寧櫻打趣她,“吳媽媽,瞧你高興的,明日與我一道去薛府轉轉,不枉費你笑得如此開懷。”
吳媽媽噗嗤聲笑了出來,臉上笑意不減道,“小姐就會打趣老奴,薛府哪是老奴想去就去的,您跟著太太,好好玩。”她心裏,哪會為了薛府的帖子歡喜,是為薛墨記著寧櫻而高興,感情是交流出來的,兩人一年到頭不見麵不說話,再深的感情都沒了,薛墨記得寧櫻,她心裏歡喜呢,寧櫻年紀小,不懂男女之事,吳媽媽話裏才沒漏端倪來。
黃氏和寧伯瑾是過來人,清楚吳媽媽的想法,黃氏拿過帖子打開一看,道,“薛府沒有主母,這會兒時辰不早不晚,吳媽媽,你陪小姐去外邊買些禮明日給薛府捎去。”本想等年後,如此看來是不成了,明日既然要去薛府,那便明日送禮過去。
桂嬤嬤雖是奴仆,然而對寧櫻有指導之恩,加之桂嬤嬤是宮裏出來的,自有一份體麵,黃氏說完,又讓秋水進屋給寧櫻拿銀子,寧伯瑾坐在桌前,見二人熟若無睹的說話,心裏泛酸,在外邊意欲巴結他的人,回到府裏,上上下下捧著他,也隻在梧桐院,黃氏和她身邊一群人不把他放在眼裏,沉吟片刻,他道,“在府裏沒什麼事兒,我與小六一道出門轉轉,她不識路,不懂布莊裏的行情,我跟著去看看。”
話完,寧伯瑾站起身,朝往內室去的秋水道,“不用拿銀子,我手裏有,不夠的話算寧府的賬上即可。”薛府的帖子下得倉促,一般人家會提前下帖子,像薛府緊趕著日子的還是少見,他想歸想,嘴上不敢說,寧櫻真入了薛墨的眼,兩人成親,往後,寧府可是和皇家沾親帶故的人家了,是好是壞,無需外人提醒他也分辨得清。
黃氏斜倪寧伯瑾一眼,放下手裏的杯盞,目光落在桌上的書上,頓道,“不了,你出銀子,傳到榮溪園那裏,又會生出事兒來,送桂嬤嬤的禮盡心意就好。”老夫人不管事,寧伯瑾去賬房支取銀子,被柳氏秦氏知曉,又有一番說辭,寧伯瑾花錢的事兒她管不著,但是不想牽扯到寧櫻,買禮的這點銀子她還是有的。
寧伯瑾故作沒看見黃氏臉上的嫌棄,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放桌上,“用不著去賬房支銀子,我懷裏有,小六你收著,父親與你一塊出門,免得你被布莊的人忽悠了,蜀綢分好壞,有心送人,可不好遭了嫌棄。”
黃氏乏味可陳,前段日子對著賬冊發呆,忙完田莊鋪子的事兒又操心寧靜芸的親事,寧伯瑾雖住在梧桐院,除去公事,兩人甚少平心靜氣的聊天,對黃氏,寧伯瑾心裏仍然存著懼意,單獨相處時,心裏總不自在。
與其這樣,不如出門轉轉,換做前兩天,他不敢提,怕黃氏罵他狼心狗肺不管親生女兒的終身大事,今日難得有機會,他不想留下。
黃氏瞥了眼銀票的數額,沒有過多糾結,爽快道,“櫻娘,你父親給你的你就收著吧,我讓秋水給你帶點銀子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寧伯瑾沒想黃氏這樣說,心裏不痛快,但是看女兒桃麵粉腮,容顏昳麗,張了張嘴,沒有反駁黃氏,相反,語氣極為溫和,問黃氏道,“你去不去,事情打聽得差不多了,再有兩日就過年,你歇歇才是。”
“不了,我還有其他事兒,天冷,別讓櫻娘在外待太久。”
“恩。”
買了蜀綢出來,寧伯瑾遇著幾位同僚,相談甚歡,約著去酒肆茶樓讓寧櫻先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和寧伯瑾結交的多是富貴清閑人,沒事兒喜歡聽聽小曲逗逗鳥,胸無抱負,卻也不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寧櫻攔不住,便先回了。
金桂抱著布匹跟著寧櫻,穿過垂花廳,看見寧靜芳身邊的丫鬟在邊上探頭探腦,金桂小步上前,抵了抵寧櫻手臂,提醒寧櫻朝左邊看,“是七小姐身邊的人,用不用奴婢過去瞧瞧?”
寧櫻扭頭,青翠的大盆樹叢後,依稀有橙色的衣衫露出來,寧靜芳從南山寺回來安分了許多,可能柳氏和她說了什麼,那之後,寧櫻沒有見過她,金桂去廚房端膳食遇著過她身邊的丫頭兩回,對方規規矩矩的,不敢給金桂臉色瞧。
“不用了,由著她吧,大伯母做事沉穩,不會由著她亂來的。”寧靜芳不過是被嬌寵壞了的大小姐,寧櫻與她計較作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寧靜芳的段數,並不能掀起什麼風浪,否則,丟臉的隻會是大房,柳氏不會坐視不理。
金桂點頭,後退一步,往旁邊瞄了兩眼,並未上前打探,倒是那丫鬟看寧櫻走得沒了人影才從樹叢裏出來,拍了拍身上滴落的雪滴,提著裙擺往芳華園走。
寧櫻先去梧桐院,將買回來的布匹給黃氏過目,寧伯瑾的目光不差,買回來的東西當然是拿得出手的,黃氏摸了下質感,滿意道,“不錯,讓吳媽媽去廚房做兩分點心,明日一塊送去,至於給薛府的禮,我心裏想好了。”
黃氏低著頭,粗糙的手一張一張翻著手裏的畫軸,神色專注,寧櫻湊上前,輕輕瞥了眼,不由得心中驚訝,“娘從哪兒來的畫軸?”黃氏目光打開的這一卷畫軸上的男子,眉目英挺五官端正,第一眼不會叫人眼前一亮,可是再多看幾眼,會覺得他愈發好看,一眼勝過一眼,上輩子,提及他,許多人都以“耐看”形容他,中一甲進士,留翰林院,兩年後任戶部侍郎,從此平步青雲,名聲顯赫,在京中名氣漸大,成為許多人都想拉攏的對象。
他的畫軸,為何會在黃氏手裏?
“小六認得他?”黃氏回眸,微抬著眸子,看寧櫻臉色驚愕,她若有所思的多看了兩眼畫軸,寧櫻跟著她,甚少單獨外出,身邊交了什麼人,她都清楚,而畫軸的男子,明顯是陌生臉龐。
寧櫻已斂下臉上錯愕,挨著黃氏坐下,視線有意無意掃過畫軸上,寧櫻如何不認識,為了他,寧靜芸和黃氏反目成仇,認為黃氏見不得她好,故意給她挑了這門親事,要她在京中一眾貴女中抬不起頭來,多年後,對方扶搖直上,外人才明白黃氏當初的慧眼獨具,稱讚黃氏未雨綢繆的話到寧靜芸耳朵裏,回應大家的不過是淡淡的輕哼。
“正是我不認識才好奇,娘從哪兒弄來的畫軸,看麵相,此人是個福氣的,往後前途大好呢......”寧櫻實話實說,誰知黃氏聽得大笑出聲,打趣她道,“你多大的年紀,還懂看麵相了?娘問狀元樓門外替人寫書信的秀才買的畫軸,櫻娘覺得他大有作為?”
不是寧櫻提及,黃氏可能草草一眼翻過去了,看寧櫻感興趣,不覺得多瞅了兩眼,容貌算不得出挑,眉目間自有股穩重正直之氣,黃氏若有所思。起初為寧靜芸挑的親事高不成低不就,被寧國忠駁回了,不是她選出來的人品行不好,而是家裏關係太過複雜,寧靜芸和程雲潤退親之事在京裏傳得沸沸揚揚,如果寧靜芸嫁到世家,以往的舊事會被人翻出來,與其叫寧靜芸整日麵對交頭接耳的嘲笑挖苦,不如找戶門第低的人家,寧靜芸身後有寧府做靠山,有寧府壓著,對方不敢太過造次。
黃氏心知寧國忠是有自己一番打算,可她不得不承認,寧國忠說得對,婆媳,妯娌,都是不好相處的,麵上笑吟吟,暗地指不準如何給對方使絆子呢,寧靜芸過去的事兒不光彩,整天被一群妯娌含沙射影冷嘲熱諷,久而久之,寧靜芸心思也不太好了。因而,她想起這麼個法子,去狀元樓挑選那些家世清廉的人家,狀元樓裏住著的都是明年參加科考之人,或大展身手一躍高飛或自怨自艾敗北而歸,那裏的人,眼下沒多大的區別,明年科考後,身份地位或有著雲泥之別。
如果等到科考結束,中舉的人炙手可熱,爭搶的人多,寧靜芸的身份怕挑不到好的,不如趁著科考前將人定下,不管中不中舉,兩人的親事乃鐵板錚錚的事實,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寧靜芸來說,不見得是壞事。。
“小六覺得他好?”
寧櫻點頭,“他自然是好的。”即使寧靜芸對他諸多挑剔,他從未說過什麼,人前人後待寧靜芸真心實意的好,所以,寧櫻心裏才說黃氏是個厲害的,身纏疾病,但是給她和寧靜芸挑了門好親事,哪怕,黃氏用了些手段。
多看兩眼,望著畫軸上的男子,寧櫻仿佛看到另一張深邃冷硬的臉,目若點漆,鼻若懸膽,木然的臉永遠處變不驚,喜怒不形於色。
“娘再瞧瞧,你回去順路和你姐姐說聲,明日,一塊過來。”榮溪園那邊收到了帖子,柳氏派人送了消息過來,問她送何禮,薛府沒有主母,薛怡沒有成親,禮物太珍貴,對方鐵定不會收,畢竟,明年薛怡和六皇子成親大即,收她們的禮,難免有收受賄賂之嫌,六皇子受寵,但不得皇後喜歡,薛府往年低調,不會在這會兒鬧出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