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坐在銅鏡前,望著鏡子裏明眸善睞的女子,微微一笑,“奶娘明知她們豔羨,理會她們作甚,祖父祖母不開口,不管誰上門要,我們充耳不聞就是了。”
“小姐說得對,老爺老夫人都沒開口,大房二房的那些人也蹦躂得太厲害了。”聞媽媽取下寧櫻頭上的簪花,緩緩說起今日哪些人過來問藥材之事,大房二房的人來了好幾撥。
薛府送了藥材,之後便沒了動靜,寧櫻專心跟著桂嬤嬤學刺繡,閑暇時做功課,練字,樣樣不落下,窗外寒風簌簌,鵝毛般的雪斷斷續續下著,寧櫻功課突飛猛進,夫子稱讚了她好幾回,寧櫻仍然不驕不躁,好似陰狠的鷹,突然收斂了鋒利的爪牙,安安分分過起日子來。
佟媽媽受罰,寧靜芳被關禁閉,三房的人被老夫人免去晨昏定省,偌大的寧府,突然間安靜下來,好似波濤洶湧的水麵,陡然,平靜下來......
而府外,街道兩側高高掛起了大紅燈籠,來來往往行人麵露喜悅,臨近年關,街上處處洋溢著喜慶,朝廷休沐半月,初六上朝。
一年,不知不覺到了末……
佟媽媽挑了挑炭爐子裏的火,待火燃起來,越燒越旺,她鬆開手裏的鉗子,站起身,服侍老夫人起床,被罰後,佟媽媽日子不好過,府裏的下人們都是見風使舵的,見她落了難,言語間頗有奚落之意,如果不是老夫人這兩日身子不舒坦,招她過來伺候,她估計還得繼續忍受那些人戲弄的嘴臉。
“老夫人可覺得哪兒不舒服?明日去南山寺的行程用不用往後延遲?”上南山寺的台階多,老夫人這般模樣,哪走得上去,佟媽媽扶著老夫人坐起身,抱過細軟的緞麵靠枕墊在老夫人身後,輕聲道,“七小姐年幼,說了什麼都是無心之舉,您別往心裏去。”
在榮溪園伺候的人,稍微風吹草動便會傳到她耳朵裏,佟媽媽知曉老夫人身子不爽利所謂何事,之前,七小姐以為抓著六小姐短處,在老夫人跟前煽風點火,害老夫人當眾丟了麵子,老夫人讓七小姐在屋裏清心靜氣,何時想通何時出來,七小姐不知悔改,陽奉陰違,忤逆老夫人的意思,前兩日更編排起老夫人的不是,大太太心思向著女兒,說話時頂撞了老夫人幾句。老夫人便身子不好了,太醫來開了藥,吃過也不見好,起初,佟媽媽以為老夫人故意裝的,到跟前伺候才知,老夫人是真的不舒服。
“府裏上上下下,多少人仗著年紀小為所欲為,她是府裏正經的嫡小姐,沒有養在外邊,自幼嬌養長大,她竟抱怨我厚此薄彼,挑軟的拿捏,也不瞧瞧她是誰,以為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沒法子收拾她是不是?”一番話說完,老夫人吃力的喘了兩口氣,緩緩伸出手,佟媽媽眼疾手快的地上茶幾上的杯子,勸道,“七小姐性子直,沒有惡意,您身子不好,七小姐嚇得不輕,這兩日茶飯不思的抄經念佛,求菩薩保佑您長命百歲呢。”
老夫人呷了口茶,輕哼道,“她是怕我死了,影響她的名聲,真以為我不知她想什麼?”
佟媽媽訕訕接過茶杯,不再多言。
“替我梳妝吧,過些時候屋裏就該來人了,這些日子,桃園的那位可安生?”喝了茶,老夫人身子好受不少,又想起始作俑者來,如果不是寧櫻,她何至於丟臉,寧櫻倒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鬧得她不安生。
佟媽媽去梳妝台上拿起梳妝盒,小心翼翼答道,“聽說極為安分,早上隨桂嬤嬤刺繡,下午在屋裏做功課練字,去梧桐院的次數都少了,約莫是桂嬤嬤說了什麼,六小姐懂事了......”
“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和她娘一樣不安生,反常即為妖,約莫想跟著一起去南山寺上香才安分下來的。”老夫人接過佟媽媽手裏的梳妝盒,打開盒子,從裏拿出一小麵鑲金邊的銅鏡,保養得好的臉,眼角細密的皺紋散開,老夫人撫著眼角的細紋,低聲道,“這幾日,皺紋好似越來越多了。”
佟媽媽捋著老夫人頭發,不動聲色道,“老夫人保養得好,看上去年輕著呢,走出去,大家誰不稱讚您容光煥發,光彩照人?”
老夫人聽著這話笑了起來,手從眼角滑至頭頂,感慨道,“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瞧瞧,頭發都白了。”
佟媽媽拿起梳子,輕輕梳理著半白的頭發,安慰道,“您白頭發不多,瞧瞧老奴,滿頭的白發,最初幾年想方設法遮掩,如今,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了。”佟媽媽年紀比老夫人稍小,聞言,老夫人心裏熨帖不少。
不一會兒,外邊傳來說話聲,老夫人命佟媽媽撤走梳妝盒,掀開身上的羊毛毯,端直身子坐著,最先來的仍然是柳氏,幾十年如一日,掀開簾子,柳氏畢恭畢敬福身行禮,“母親起了,今日身子可舒坦些了?”
老夫人嘴裏輕哼聲,神色淡淡道,“坐吧,成昭成德他們今日回來,你都收拾好了?”
“兒媳吩咐人準備好了,母親放寬心即可。”
成昭成德是秦氏的兒子,秦氏肚子爭氣,連生了四個兒子,她雖貴為長嫂,寧府的長子卻不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早些年,老夫人對她不甚滿意,柳氏一直小心翼翼陪著,即便老夫人叫她管家,她也不敢太為難二房,秦氏生了四個兒子,她卻隻得兩個,不敢與秦氏為難,而老夫人提及府裏的孫子,常掛在嘴邊的永遠是成昭成德,仿佛,老夫人膝下隻有兩個孫兒似的。
老夫人神色稍霽的點了點頭,佟媽媽退出去,吩咐門口的丫鬟去廚房將老夫人的藥端來,老夫人身子不舒服,清寧侯老夫人記掛老夫人身體,當天請了宮裏太醫入府為老夫人診脈,又送了好些珍貴的藥材,退了親,兩府並沒生分,關係反而更近了。
外邊,秦氏和一眾庶女緩緩而來,佟媽媽掀開簾子進屋,道,“二太太和幾位小姐來了,老夫人,您身子骨不好,就在床上用膳如何?”
柳氏麵色微變,手心一緊,擔憂老夫人的身體道,“母親身子不舒服,明日去南山寺會不會有不妥,不若過兩日,待母親身子好了再說,離過年還有十來日光景,不差這一兩日。”
柳氏懷疑老夫人的病情是裝出來的,這些年,老夫人生病可謂得心應手,她身為長媳,已習慣了,然而,看老夫人麵色蒼白,難掩病弱之姿,心中不安,老夫人被寧靜芳的話氣得臥病不起,事情傳出去,寧靜芳的名聲便壞了,她還尋思著明後兩年替寧靜芳挑門好的親事呢。
“母親,您的身子最重要,若您怕得罪了佛靈,不如兒媳帶著成昭成德和靜芳她們去南山寺上香,祈求明年寧府諸事順利,成昭成德高中舉人。”
明年春闈,府裏好幾位少爺要參加,加之寧國忠能否更上一層樓也看明年事情是否順利,老夫人哪敢鬆懈,聲音緩和道,“沒事的,年年都去,今年不去的話說不過去,你將馬車備好,明日一早動身。”
想到什麼,老夫人遲疑了下,“你父親的意思,把三房的人也叫上,抽空,你問問你三弟妹和小六的意思,若她們不去就算了,不用勉強。”老夫人疼小兒子不假,然而要她愛屋及烏喜歡黃氏和寧櫻母女,她沒有那個度量。
柳氏點頭應下的同時,秦氏的說話聲近了,柳氏皺起眉頭,小聲提醒道,“母親身子不適,二弟妹說話小聲些,別鬧著母親了。”
榮溪園一如既往的說說笑笑,而那片熱鬧,與寧櫻無關,這些時日,黃氏換了田莊鋪子的管事,得罪了不少人,黃氏心情不太好,那些管事是黃氏信任的人,最後鬧得反目,還有一樁便是寧靜芸的親事了,寧伯瑾打聽的多是世家子弟,黃氏挑了兩家不錯的,寧國忠不同意,擔心傳出寧府攀龍附鳳的名聲,黃氏心中不悅,暗中和寧伯瑾慪氣。
這些都是聞媽媽告訴她的,寧櫻跟著桂嬤嬤和夫子,不怎麼愛出門,得知黃氏心情不佳,寧櫻想去梧桐院看看她,她記不得上輩子寧靜芸的親事是怎麼來的,隻知道對方是寒門子弟,黃氏定下的,為此,寧靜芸從未給過黃氏好臉色,跟仇人似的,寧櫻想了一路,到梧桐院,屋裏傳來輕微的咳嗽,寧櫻耳朵高豎,身形一顫,不等通傳大步走了進去,“娘,娘,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黃氏坐在桌前,蹙著眉頭,咳嗽聲清晰,是坐黃氏對麵的寧伯瑾傳來的,寧櫻暗中鬆了口氣,她以為,黃氏的身子又不太好了。
聽著聲兒,黃氏抬起頭來,笑著招手,“娘身子好著,是你父親,有點風寒,你怎麼過來了?”老夫人不待見她們,特許寧櫻和她不用去榮溪園請安,黃氏手裏頭有事,不會自討沒趣,故而待在院子裏,處理田莊鋪子事宜。
吳媽媽上前,順解下寧櫻身上的披風,搬過椅子,寧櫻順勢坐下,當著寧伯瑾,寧櫻不好開門見山問黃氏情況,道,“好些日子沒過來陪您說說話,娘有沒有想我?”
黃氏溫溫一笑,不著痕跡的收了桌上畫冊,“你在屋裏有桂嬤嬤和夫子陪著,娘心裏放心,想你的時候過去看兩眼就是了。”
看寧櫻一臉愕然,黃氏笑道,“逗你玩的,你父親身子不適,你隔遠些,別過了病氣。”
對麵的寧伯瑾聽著這話,嘴角不住的抽搐,看黃氏收起畫冊,該是不想當著寧櫻的麵議論寧靜芸的親事,想了想,他道,“小六陪你娘說說話,我出門轉轉,今日,你哥哥們該回了,午時在榮溪園用膳,別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