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眯了眯眼,心下沉著,反常即為妖,黃氏該是懷疑寧伯瑾的動機了,想來也是,如履薄冰的夫妻關係忽然一方轉了性子,想要改正,如果不是另有所圖便是心懷不軌。
回稟完這句,金桂想到另一件事,語氣變得含糊不清起來,“小姐,奴婢還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說這話的時候,金桂回眸盯著簾子,神色戒備。
“何事?”金桂在府裏有自己的人脈,寧櫻早就清楚的,她不排斥,因而從未細問過,這會看金桂神色不對,她不由得來了興致,直起脊背,麵容肅穆。
“今日,月姨娘去了竹姨娘院子,兩人嘀嘀咕咕說了許久的話,出來時,月姨娘神清氣爽,臉色紅潤,像遇著什麼好事似的。”金桂清楚她是寧櫻身邊的人,不該打聽太太和姨娘的事情,可有人將消息漏給她聽,她聽著了不告訴寧櫻,心下難安,竹姨娘和月姨娘明爭暗鬥多年,相安無事的說話還是頭一回,不用說,兩人是為了對付太太,太太膝下沒有兒子,不受寵,這些日子三爺頻頻去梧桐院,兩人該是著急了,金桂生在後宅,爭風吃醋的事情看得明白。
寧櫻別有意味的冷哼了聲,月姨娘風光無限,十足是個沒有城府的,想想也是,臉蛋生得漂亮,又有寧伯瑾的寵愛,年紀輕輕難免心浮氣躁,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裏,竹姨娘則不同,她深諳後宅生存之道,哪怕生了三房的長子,她為人十分低調,會咬人的狗不叫,她突然好奇月姨娘這些年是如何在和竹姨娘的爭鬥中活下來的,“金桂,你在府裏,可否知曉這些年竹姨娘和月姨娘的事兒?”
金桂屈著身子,恩了聲,細細說起月姨娘進門後的事兒,一刻鍾的時辰,寧櫻才聽完,感慨道,“人啊,不得不說是要靠運氣的,月姨娘這些年運氣不錯,可再好的運氣也有用完的一天,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竹姨娘慣用的伎倆就是挑撥離間,月姨娘年輕氣盛,心裏一根筋,所有的姨娘中,月姨娘是一門心思為寧伯瑾好的人了,所以才會得到寧伯瑾的喜歡,如今寧伯瑾有心挽回和黃氏的關係,月姨娘心裏害怕了,怕寧伯瑾會拋棄她,得到過的寵愛有朝一日悉數沒了,於爭強好勝的月姨娘來說如何承受得了?
接下來,月姨娘就該有所行動了。
翌日清晨,院子裏傳來第一聲刷刷的掃地聲,寧櫻便睜開了眼,夜裏淺眠,反反複複會被噩夢驚醒,隻有聽到院子裏的聲響後,她才敢相信眼下的生活不是鏡花水月不是她幻想出來的。
她實實在在又活著,一頭烏黑秀亮的頭發,五官明豔動人,沒有生病,沒有咳嗽。
“小姐醒了?”金桂伺候的這些日子大抵摸清楚了寧櫻的性子,早起要照鏡子,如半夜醒過來那般,緊接著才是穿衣洗漱。
寧櫻掏出鏡子,不放心的瞄了兩眼裏邊的人,問道,“昨晚,我的咳嗽是不是好些了?”反反複複,她擺脫不了夢境,捂著嘴,不停的咳嗽,手中染血的帕子換了一張又一張。
說起這個,金桂當即皺起了眉頭,“小姐用不用請大夫瞧瞧,奴婢聽著咳嗽得挺厲害的,莫不是生病了?”而且,從她服侍寧櫻的第一晚開始,寧櫻的咳嗽未停止過,她私底下和聞媽媽說過,聞媽媽搖頭歎息,滿是無奈,該是寧櫻不準聞媽媽多說的原因。
“我沒事,夜裏認床才這樣的,習慣了就好。”將鏡子放回原處,寧櫻暗暗鬆了口氣,起床下地,今日得去榮溪園,又是與老夫人虛與委蛇的時候。
之前,寧櫻先去梧桐院給黃氏請安,入屋後鼻尖充斥著濃濃的藥味,黃氏坐在西窗的椅子上翻閱著過往十年的賬冊,田莊鋪子進項一年比一年少,黃氏懷疑鋪子管事偷偷昧了銀兩,親自核對賬目,年年如此。
堆積如山的賬冊擋住了黃氏身影,寧櫻上前,給美人榻上躺著的寧伯瑾行禮,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寧伯瑾褪去了書卷氣,臉色蒼白,如畫的眉目間帶著病弱的氣息,見是她,寧伯瑾招手笑了笑,“小六來了?”
寧櫻屈膝施禮道,“父親病可好些了?”
“沒什麼大礙了,你別擔心。”說完,寧伯瑾想起什麼,捂著嘴輕咳一聲,又道,“聽著我嗓子是不是變了,全身使不上勁,痊愈的話,隻怕還要幾日的功夫。”視線有意無意的看向旁邊桌上,回應他的是沙沙的翻書聲,並未有其他,寧櫻明白寧伯瑾是想讓黃氏心生同情故而對他好些,看屋裏的情形,寧伯瑾夜裏該是歇在這美人榻上的。
“娘。”寧櫻轉過身,走向桌子,向黃氏打招呼,今早要去榮溪園請安,看黃氏不緊不慢的樣子,寧櫻覺得不對勁。
“你父親病了,我要留下照顧,你祖母的意思最近不用過去請安了,你跟著夫子好好識字,娘這邊沒什麼事兒,用不著過來。”
這時候,邊上又傳來寧伯瑾的咳嗽,黃氏不以為意,“既然來了,你在旁邊練練字,叫你父親指點你幾句。”
寧伯瑾聞言,爬起身坐好,自己抽了個大紅色的靠枕靠在身後,“也成,我向衙門告了假,暫時不去了,小六乃寧府正經的嫡女,出門不能給寧府丟臉,字如其人,字就是一個人的臉麵,更是要寫好了。”
寧伯瑾為人風流,肚子裏多少有些墨水,寫的字飄逸大氣,曾得過不少人稱讚,奈何其名聲不太好,字寫得好看也沒用。
寧櫻吩咐金桂回去拿筆墨紙硯,隻聽外邊傳來聲低低的哭泣,抽抽噎噎的,煞是委屈,寧櫻挑了挑眉,暗道上輩子月姨娘早早沒了命不是沒有原因的,被竹姨娘拾掇,她便沒了成算,把矛頭對準黃氏,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除非黃氏死了,否則,月姨娘一輩子都越不過黃氏去......
遐思間,月姨娘進了屋,解下桃紅色的披風,粉霞錦綬藕絲羅裳領子開得低,露出裏邊大片白皙的風光,大冷的天,月姨娘為了爭寵真的是豁出去了,隻見月姨娘走動間拉扯了兩下衣衫,露得不多不少剛好叫人浮想聯翩意猶未盡,妝容精致的臉上,聽著哭泣的聲兒,臉上不見有半滴眼淚,月姨娘一心撲在寧伯瑾身上,眼裏不見旁人,進屋後,直直撲向美人榻,如鶯啼的聲兒字字哭訴著寧伯瑾的喜新厭舊,身體交纏間,衣衫滑落,裏邊粉紅色的肚兜叫人血脈噴張,饒是重活一世的寧櫻,麵上也不淡定了,抬起腳,想要退出去。
“三爺偶感風寒,月姨娘如此體貼善解人意,我吩咐人扶三爺去你那邊,想必有的細心照顧,三爺的病很快就好了。”黃氏站起身,目光促狹的望著美人榻上的一幕,冷著臉嘲諷道,“吳媽媽,扶三爺起身......”
“不用不用。”寧伯瑾使了全力將月姨娘從自己的身上推開,訕訕道,“月姨娘關心我的身子,過來探望罷了,不是什麼大事。”
月姨娘好似這會兒才發現屋裏有人,慢條斯理理了理滑至手臂的衣衫,站起身,楚楚可憐的給黃氏見禮,“三爺說的是,太太是明媒正娶回來的,哪能和妾身比,有你照顧三爺,妾身自然是放心的,就是,就是舍不得三爺罷了,好端端的,怎麼就生病了,三爺身子硬朗,往年都好好的呢。”
月姨娘話裏明顯暗指黃氏對寧伯瑾做了什麼,黃氏麵上並無不悅,待月姨娘說完,才不冷不熱道,“往年好好的,今年身子就不行了,可見身子早已埋下隱患,今年才顯出來罷了。”
月姨娘眉梢微怒,抬起頭欲和黃氏爭執,被身後的寧伯瑾打斷了,“你回去,好好陪著靜彤,她年紀小,身邊離不得人,我身子好了,自會去看你的,瞧瞧你這模樣,跑到梧桐院質問太太像什麼樣子?”寧伯瑾寵愛月姨娘不假,然而這話說到最後,已有動怒的趨勢,寧伯瑾好聲色犬馬,然而牽扯到規矩,他不是胡來之人,所以,他喜歡的女子,會想方設法弄到院子裏來,不會在外邊亂來。
月姨娘看寧伯瑾眼裏充斥著不愉,眼珠一轉,眼淚刷刷落下,如梨花帶雨,蔥白般細嫩的摟著寧伯瑾脖子,細聲啜泣道,“妾身沒有別的意思,聽聞三爺高燒不退,妾身心裏沒了主心骨,小姐才四歲,正是需要父親的年紀,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妾身也不想活了。”一番話說得聲淚俱下,情真意切,寧伯瑾繃著的臉柔和下來,他本就吃軟不吃硬,加之月姨娘甚得他歡喜,殉情的話都說出口了,他哪還有什麼怒氣,溫聲道,“我身子沒什麼大礙,養幾日就好了,太太和我多年夫妻,還能害我不成?天寒地凍的,出門多穿兩身衣衫,我好了,會去找你的,你若放心不下,每天來給太太請安瞧瞧我就是了,哭什麼?”
聽了這話,月姨娘的淚才止住了,理了理衣衫,仍哭哭啼啼道,“妾身記著了,妾身這就回去,明日再來看您。”
寧伯瑾點頭,目送月姨娘出了門,調轉視線,看黃氏倚靠在桌前,意味不明的望著自己,黑沉的眸子如一麵鏡子似的反射出他心底的齟齬,寧伯瑾不自在的別開了臉,不敢與之對視,吞吞吐吐道,“月兒隻是擔心我,沒有惡意,你別想多了。”
“三爺以為我腦子裏想什麼竟是擔心我想多了?”黃氏冷冷一笑,轉向寧櫻,目光一沉道,“三爺在外如何花天酒地我管不著,寧櫻年紀小,您當父親的凡事該以身作則,今日的事情傳出去,豈不是叫人貽笑大方?我不在,三爺可以沒有主母管束為由推卻責任,今日的事情我遇著了,萬沒有睜隻眼閉隻眼的道理,月姨娘不懂規矩,就叫她抄寫府規五十遍,那時候,三爺的病也該好了,正好哄哄。”
寧伯瑾張了張嘴,看了眼寧櫻,欲言又止,今日確實月姨娘不懂事,在晚輩麵前,卿卿我我成何體統,不過五十遍,鬧到月姨娘那裏指不定怎麼鬧呢,寧伯瑾歎了口氣道,“她打小不識字,更別說抄書了,十遍吧......”話未說完,看黃氏微微變了臉,目光轉向吳媽媽,寧伯瑾生怕黃氏讓吳媽媽將自己攆出去,自己費盡心思的住進來,可不是為了被攆出去的,急忙改口道,“五十遍就五十遍,我讓人和她說說。”意思是黃氏別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