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桃花開,醒在身世外。花開春尚早,枕上鴛鴦蓋……
綠城結絲雨,已是三月春色濃時粉桃逐柳,桃含宿雨,柳帶春煙,桃花細水穿城而過,逶迤迤如美人的屺羅軟紗,春韻綿軟,盛桃若雲。
綠城位於天都西南,三麵環山一麵臨水,除了水路就隻有一條環山棧道可以出入綠城,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得綠城幾乎是與世隔絕,山清水秀,珍奇花木鳥獸數不勝數。
綠城以桃花和園林造景聞名,但在綠城百姓心裏,綠城最出名的是顧家的桃花釀和郎家的園林造景。
桃花細水上遊,桃花坳。
桃開十裏,花香幽甜,桃林裏一中年男子負手而立,著一身天青色對襟長袍,天蠶絲織錦滾邊,下擺繡了一枝白桃花,冷色眉眼,有一絲陰柔之氣,看得出年輕時也是一倜儻男子。“爹,今年的桃花開得真美啊,花瓣也比去年多了一層,爹……釀酒吧”,桃林深處,纖指挑粉桃,嬌花細蕊怎耐輕觸,顫落於皓腕,香浮於指尖,顧芊眠從桃林深處翩然走出,一襲粉色錦帶束身長裙,袖口和衣襟上繡著白桃花,下擺用銀絲勾出幾道水波紋,眸含清波,麵如春桃,身子輕盈,頭上隨意挽的髻斜插著一支桃花簪,人比花嬌。
“芊兒,桃花釀差了白桃花就不是桃花釀了,整個天都三年都未開過白桃花……”顧淵渟語氣裏透著焦急,“沒有白桃我們還有粉桃紅桃啊,爹,聖上下旨讓我們每三年上貢一百壇桃花釀,還有一年了,再不釀就來不及了,爹,你何苦如此執著……”,顧芊眠看著滿目的粉桃紅桃,心裏有一絲淒然,她又何嚐不執著……
綠城郎府,夜深露重,更夫敲完三更便回家歇息去了。“咚、咚、咚”郎瑜叩響漢白玉門環,“吱……”門兒開了一個縫兒,一個腦袋從門縫兒裏伸出來四下張望著,小聲地說“二少爺,老爺發現你給青石的字條了,你今天是不能進門兒了,您還是先回客棧吧,等老爺這口氣消了,我和青石接您去”,“好吧……”郎瑜無奈轉身離去。
回到客棧,郎瑜讓守夜的小二給自己煮碗燕窩便灰頭土臉的上樓了。推開房門,郎瑜呆愣了一下,隻見一白衣男子正悠哉地坐在桌前飲茶。
郎懋劍眉輕挑,玩笑道“我又不是顧芊眠,你用不著這麼深情的看著我,哈哈”,“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郎瑜回過神來,關上房門驚訝地說,“剛踏進門兒就聽門童說你被爹趕出來了,過來看看,你住這地兒挺吉利的‘有歸客棧’,嗬嗬,說吧,到底怎麼了”,“我就是提了下想從商,不想搗弄那些個花草山石”郎瑜坐在郎懋身邊委屈地說,“爹自命風雅,是行中雅士,士農工商,爹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人,你還說你想從商,難道桃花釀喝多了?”郎懋頓了一下又道“你和顧芊眠的事怎麼辦,那丫頭從及竿那天就嚷嚷著要嫁你了”,雖是玩笑話,但隻有郎懋自己知道那裏麵還有濃濃的感傷,回憶裏那抹粉色身影漸漸清晰……
六年前,十二歲的顧芊眠提著花籃在桃林裏摘著白桃花,嬌蕊花顏,花落唇畔,佳人巧笑嫣然,在不遠處兩個少年心裏蕩起層層漣漪。
顧芊眠似乎意識到了身後有人,馬上警覺起來“誰!”,郎瑜馬上摘了枝白桃跑到佳人麵前“給”,顧芊眠呆呆地接過,這是她第一次離陌生男子那麼近,可她並不排斥,除了爹她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子,十六歲上下,濃眉大眼,甘唇皓齒,白皙的皮膚透著粉色,墨發高束,一襲藏藍長袍配一雙銀灰長靴,舉手投足透著儒雅,顧芊眠就這麼呆呆地仰望著他,連手裏的花籃掉了也不知道,郎瑜也低頭呆呆的望著她,心底感歎道“如此佳人……”。
夕陽在這對璧人身上投出金色光澤,眷戀的眼神,紛飛的桃花,遠處的男子淡淡的拿出一直藏在身後的一枝白桃,漠然轉身,黯然神傷……
“哥,哥”郎瑜伸出手在郎懋眼前不停地晃著,郎懋不自然的垂了下眼,咳了一聲“沒什麼,趕了一天的路有點累了,剛說什麼來著”,郎瑜倒了杯茶一飲而盡“我說,我跟爹說想從商還不是想探探爹的口風,爹向來厭惡商人,如果爹能接受我從商想必就能接受芊眠了,可……哎……”,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
“哥,爹不是讓你去公孫府設景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郎瑜首先打破了沉默,“公孫盟主想用綠城的桃木做屏風,正好蓂莢也及竿了,爹讓我順道回來商量婚事”郎懋平靜地說,“真羨慕你啊哥,雖說你與蓂莢自小訂親,麵也沒見幾次,但澹台家好歹也是世代文豪,蓂莢從小聰明伶俐,如今也是天都第一才女了,雖說我隻見過小時候的蓂莢,但瞧那模樣,長開了也是極美的,這樁婚事爹想必是樂暈了”郎瑜羨慕地說,“那我們換好了,蓂莢一看到我就臉紅,一句話都不敢說,還聰明伶俐還才女那,整個一小媳婦兒”郎懋低頭抿了口茶,燭光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郎瑜並沒多想“換!我隻要我的芊眠,對了哥,你常年在外知不知到哪兒有白桃花”,“據我所知天都三年都未開過白桃花了,怎麼?”郎懋疑惑地說,“快到上貢桃花釀的時候了,可顧家到現在都未找到白桃花,沒有白桃就釀不出上等的桃花釀,芊眠讓她爹用紅桃和粉桃釀酒,味道上不會有什麼區別,隻是香味不持久,可芊眠她爹堅持沒有白桃就不釀酒,說會損了顧家桃花釀的聲譽,可哥你說,難道這聲譽還比人命重要,要是到時候交不出酒聖上怪罪下來,顧家五十七口人怕是性命不保,反正最壞的打算就是我終身不娶一輩子為芊眠守墓”,“說什麼那,芊眠不是也會桃花釀嗎?你們私下釀好到時候交上去就是了”郎懋眉頭緊皺心裏有一絲慌亂。
“你以為顧淵渟那麼精明的人沒想過?沒有顧家祖傳的酒曲,你說這酒怎麼釀。”郎瑜兩手一攤一副沒轍的樣子。郎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忽又想到了什麼急忙開口“六年前聖金皇朝聖後的四十大壽,聖上贈了一千棵白桃樹作為壽禮”,“可那是壽禮定是種在宮中,我們也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郎瑜喪氣地說,“你先聽我把話說完,白桃樹在天都視為吉祥,可在聖金白色最為不祥,聖皇一怒之下便把這一千棵白桃樹種在了城郊亂葬崗,隨後向天都宣戰,這樣,我現在馬上去聖金,明日你跟爹說公孫府有急事喚我回去”話音剛落人便衝出門去。
郎瑜撓了撓頭應了聲“哦”。
次日,郎瑜未時醒後就睡不著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想這個大哥可真是沒話說,從小就讓著他護著他,這次芊眠的命也全靠他了,可芊眠終究是商人的女兒,爹那關還真難過,這次隻是提了下想從商就被趕出家門,若是我說我想娶商人之女為妻,爹怕是要將我從宗籍中除名吧,哎……我不能對不起爹,可芊眠對我的情我又怎能辜負……
輾轉反側,不覺天已大亮,郎瑜穿戴好便回了郎府,不意外的,剛走到門口就被護院和門童攔了下來“二少爺,老爺說了不讓您進去”,“好了,我不為難你們,幫我傳個口信兒說公孫府又把大哥叫回去了,好了我回客棧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芊眠的爹不那麼執著,如果郎懋不知道聖金還有一千棵白桃樹,如果郎瑜不來傳這個口信,如果真有那麼多如果,這個故事又會如何發展,可是……哪兒有那麼多如果如果……
郎府內,郎槿堂在後堂內來回地踱步,滿臉焦急之色,“老爺,你就消停會兒吧,你走得我眼都花了”郎玉氏揉著太陽穴不住的抱怨,“你這個無知婦人,你知道什麼,我已經和澹台家約好了今日午時細水良味一聚,順便把婚期定了,可……可……公孫匹良這老匹夫這不明擺著拆我的台嗎,我郎槿堂從未失信於人,難道這次真是一世英名掃地”郎槿堂背著手低著頭,依舊來回地踱著步。“還怪人家,人家又不知道你要嫁兒子,你別走了,我的上等青石都被你踩斷了,城南剛修了座橋你上那兒走去,看看修的結實不結實,也算是為綠城百姓做貢獻了”郎玉氏用茶蓋撇著茶沫兒低頭怡然地飲著今年的新茶,調侃著自己的夫君。“你這無知婦人,你……你……對了,我怎麼沒想到,郎懋常年在外,蓂莢十歲時也去了天都跟第一琴習琴了,他們對彼此的記憶都停留在兒時,澹台夫婦也常年在外尋幽探奇,我這兩個兒子他們也沒見過幾麵,不欺”郎槿堂停下腳步忽的來了精神,朝前堂喚著管家的名字。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剛開的李花差不多都被雨水打落了,管家譚不欺正在前堂吩咐下人把花園裏的李花掃了,說落李落離不吉利,聽到老爺在後堂喚他趕忙跑了過去。
“老爺有什麼吩咐”管家躬身說,“去把二少爺找回來”,管家得命離去。
郎玉氏放下茶盞,忍不住抽動了下眉角,這種餿主意也隻有自家的夫君才想得出來,也不顧兩個兒子願不願,還有那個滿是桃花香味的女子,看那細致的眉眼定是他的女兒吧,雖然瑜兒說與那女子並無瓜葛,知子莫若母,他那深情的眼神比他的嘴誠實多了,可她這個無知婦人又能說什麼那,那個男人決定的事,她說什麼隻會引來更多的不滿,現在她隻希望她的瑜兒能堅決一些,為了那個女子……
“爹!這怎麼可以,就算澹台家不知道我是老大還是老二,整個綠城總有人知道呀,到時怎麼辦”郎瑜著急地說,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要是知道他代大哥去見未婚妻,還不知道要怎樣刁難他那,上次花燈會舒家四小姐送的那個花燈可讓他吃了半個月的閉門羹,說什麼也不能答應爹。
“爹自有妙計,你和你大哥長得也有六成相似,這次碰麵後我就說你要去嶺南尋梁木,把婚期訂在六月,你大哥五月底就可以回來正好趕得及,到時就說嶺南酷暑把人曬黑了,模樣自是有些變化”郎槿堂一手摸著山羊胡一手搭著郎瑜的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見郎瑜支支吾吾的,一臉的不情願,臉色一下子又陰沉了下來“不聽爹的話是吧,我知道你還記恨著爹把你趕出家門,可這半月來還不是爹幫你付的房錢,你每日要田七漱口燕窩宵夜,要睡上好的金盞檀木床,蓋上好的繡白桃花蠶絲被,這些開銷都是郎府的賬房支的,要是沒有爹你現在怕是在山神廟裏與老鼠蟑螂為伍吧,你想清楚”郎槿堂斂了下眼神背著手背對著兒子。
半響,“好吧,爹”,堂門外的郎玉氏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細水良味,臨水雅閣,
郎槿堂攜妻兒剛一進門兒澹台博便看出了端倪,澹台博雖和妻子常年在外,但也不是對自己未來的姑爺一點都不了解,畢竟是要跟自己寶貝女兒共度一生的人,他早就找畫師將郎懋的樣貌畫下,還得知郎懋生性不羈,言辭放浪膚黑如碳,常年在外一身武夫習氣,相反,弟弟郎瑜德才兼備,模樣俊朗,正巧今早管家來報說郎懋剛踏進家門兒就被公孫家找回去了,這正合他意,他可以借此為由取消女兒與郎懋的婚約,再看看郎瑜人品如何,再做決定,可眼前這個男子……澹台博在心裏暗笑……
“澹台兄久等了”郎槿堂滿臉歉意地說,“是我們早到了,內子心急著見姑爺老早就催著出門了,嗬嗬”說完溫柔地看了眼妻子,虛苔也回望一眼自己的夫君,含情脈脈。“澹台兄夫妻情深真是羨煞旁人,澹台兄這就是犬子郎懋”郎槿堂三人在澹台博對麵落座,“澹台伯父,伯母,蓂莢妹妹”郎瑜頷首道,“恩,果然是一表人才”果然是彬彬有禮儀表斯文,澹台博真是越看這個姑爺越滿意,向一旁的蓂莢使個眼色,蓂莢會意,站起身來蘭花玉手輕托茶壺為眾人斟茶,“郎叔叔,叔母,郎哥哥,爹,娘,請用茶”蓂莢輕放茶壺用繡帕拭去指甲上的茶水,一旁的丫鬟趕忙雙手接過蓂莢手裏的繡帕,又從隨身的錦袋內取出一張新的繡帕雙手遞給蓂莢。“幾年不見,蓂莢真是越發明豔動人了,嗬嗬”郎槿堂也對這個媳婦甚是滿意。蓂莢用繡帕輕掩羞紅的麵頰,一聲嗔怪“爹,你看郎叔叔”,“哈哈哈哈……”郎槿堂和澹台博相視一笑,“郎老弟,我看這親事是宜早不宜遲”,“正是,就六月十八,是大吉之日最宜嫁娶,澹台兄意下如何?”,“夫人,你意下如何?”澹台博微笑地看著妻子,“全憑老爺做主”虛苔看了眼羞紅臉的女兒柔柔地說。
郎瑜從頭到尾也沒正眼看蓂莢一眼,聽到父親把婚期訂了,下意識的抬頭,正好對上一雙探究的眼睛,兩人都慌了下神,收回目光,可不知不覺的那兩道目光又慢慢對上,郎瑜這才細細的打量著蓂莢。一襲大紅灑金薄紗長裙,裙擺百褶折出千嬌百媚,胸口用金線繡了大片牡丹,豔而不俗,手如柔胰,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知不覺郎瑜便被那雙美目深深吸引,不能自拔,而蓂莢也在打量著自己未來的夫婿……
“咳咳,賢侄,蓂莢剛回綠城不久,還沒去桃花坳看過桃花,不知賢侄可否……”澹台博見二人剛一見麵就情意綿綿,知道自己的決定沒有錯,悶咳兩聲喚回兩個遊魂,“啊,恩,蓂莢妹妹可願與我同行”郎瑜站起身來,蓂莢看了爹娘一眼,緩緩起身,與郎瑜並肩出了細水良味。
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郎槿堂滿臉笑意地說“那這婚事就定下了,親家”,“恩,我們蓂莢看來也對郎二公子甚是滿意”當澹台博說到二公子地時候特意加重了語氣,郎槿堂臉色突變和妻子對望一眼,又回過頭來一臉莫名的看著澹台博,“蓂莢和二公子的婚事……”澹台博微笑著說,“嗬嗬,六月十八”,郎槿堂定了下神,對上澹台博玩味的目光,輕笑著說。坐在一旁的郎玉氏在心裏歎一聲,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