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沈墨的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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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是種神奇的東西,並不在乎時間與空間。好朋友哪怕多年不見,再見時也仿若分開在昨天,就像我們夫妻和付曉這家夥。
一轉眼已經畢業兩年了,我和美心畢業之後就沒再見過付曉,今天是兩年之後的第一次相聚。在沒來同學聚會之前,我還在想付曉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但是現在我在付曉身上還真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依然是留著一頭長發,穿著邋裏邋遢,而且還像以前一樣,喝兩三杯啤酒臉就變得通紅。我晃蕩著手裏的酒杯,微笑著看付曉和我媳婦在嘻嘻哈哈地胡鬧,不由得想起了我們三個人在學校裏那段美好的友情歲月。
記得第一次我們三個人相遇時,付曉正被一群人圍毆。那時候是大二,雖然是一個班的,可是我基本上可以說不認識付曉。因為在當時的我的眼裏,他就是一個學習不上進、隻能靠家裏的富二代。正因為這樣,當我看見付曉被打時才略微猶豫了一下,考慮管還是不管。不過接下來事情的發展並不好,就是我和付曉一起被揍。嗬嗬,但是我們的友情就是從一起挨揍開始的。
想想,當時如果美心沒有出現的話,我和付曉會很慘,進醫院是一定的了。還好,美心出現了。
在那之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一個姑娘可以這麼擅長打架,磚頭、棒子等,基本的街頭武器她都用上了。我回憶了一下,從流氓們發出慘叫聲開始到作鳥獸散,應該不超過半分鍾。一個姑娘,單人大戰流氓團夥,而隻胳膊上有一些擦傷。我記得當時的自己已經看傻了,不過付曉倒是挺自然,鼻血噴得哪裏都是,可笑容依然不羈,爬起來就給美心一個熊抱,大呼著“姐,你怎麼才來啊”。我當時還以為付曉認識人家,可是一秒之後他就又趴在了我的身邊,是被美心一腳給踹倒的。記得美心當時酷酷地看了我們兩個一眼,話都沒說就走了。
後來付曉沒費什麼勁兒就找到了美心,她就是隔壁班的。再後來,付曉做東,我們三個人吃了頓飯。我這才知道付曉那天被揍是因為管閑事:有幾個小孩欺負校門口擺地攤的老大爺,他訓了人家幾句,結果小孩們就把哥哥都叫來了。再後來,我們三個人就成了好友,而因為美心大付曉一周,付曉這家夥就死皮賴臉地認了美心做姐姐。可能是父親去世過早的緣故吧,美心要比我和付曉都成熟自立很多,而且美心也是我們三個人裏最聰明的,有兩個學位。其實付曉也蠻聰明的,隻是不愛學習,相比之下,我該算是最笨的。
說實話,我當初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會打架會學習的漂亮女孩最後成了我的老婆。不知為何,回想起那些歡樂的往事,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命運和緣分,有時就是那麼水到渠成地震撼著生命。
付曉這時扭頭看了我一眼,探身過來,摟著我的肩膀,一臉賤笑:“沈警官果然不簡單,到底追到了我們當年的校花大姐,佩服。”
我搖頭笑笑,付曉在生人麵前不大愛說話,不過混熟了之後就會嬉皮笑臉的。我對他很無奈,轉移話題說:“你這大漫畫家一消失就是兩年,音信全無,幹什麼大事業去了?”
付曉嗤笑了一聲,搖搖頭:“大事業個屁啊。這兩年一直在日本搞漫畫,可惜一事無成,你看,我現在窮得連襪子都買不起。”說著,付曉就掀起褲腿給我看,還真就沒穿襪子,“不過說真的,我現在是真窮,你知不知道哪兒的房子便宜?”
我問:“你這是要買還是要租啊?”
付曉白了我一眼:“大哥,我連襪子都買不起,你讓我買房子?當然是租啊。”
“喂!”美心從付曉身後過來,用胳膊夾住付曉的腦袋,“有事不和你姐說,和沈木頭嘀咕什麼呢?”她的上唇生得微翹,總像是在嗔怪撒嬌的樣子,現在笑起來更是好看。我一直喜歡她的笑臉。
“嘿嘿。”付曉咧嘴一笑,“和誰說不一樣。我想找個便宜的房子住,現在房子都太貴了,我付不起租金。”
美心皺皺眉:“你小子不是富二代嗎?和你家老頭鬧矛盾了?”
付曉打著哈哈沒接這個茬,繼續和我說:“越便宜越好,地方偏點也無所謂,我現在也沒什麼正事,用不著交通便利。”
我說:“我也不是搞房產中介的啊。盡量幫你打聽下吧,你自己也問問別的朋友。你要是真沒錢,我和你姐這兒有,你先用著。”
付曉說:“少來。你幫我找著房子就是幫我大忙了。”
我一笑,說:“行,我幫你找找。”說到這兒,我心裏一動,接著說,“我現在倒還真知道個便宜的地方,不過你不一定敢去住。”
付曉問:“為啥啊?”
我說:“上周我處理了一個案子,在北五環那邊。一個出租的自建房裏死了個人,是自殺。樓裏不少人都嫌晦氣搬出去了,估計那個地方便宜,死過人的樓,不好出租啊。”
付曉聽完一拍大腿,叫道:“好啊!這有啥不能住的,我還就住那個死過人的屋子,能便宜就行。咱陽氣狂野,啥也不怕。”
“你腦袋進水了吧!”旁邊的美心照著付曉的腦袋就是一巴掌,“那地方能住嗎?是死過人的好不好!”
付曉衝著美心一笑,一臉無所謂地說:“死過人才安全,好不好?你見過什麼地方能死兩回人?行了,這事就這麼定了,回頭找時間沈木頭帶我去看看。”之後我和美心是怎麼勸也不行,付曉是鐵了心要去住死過人的房子,還美其名曰最近想畫點恐怖漫畫,正好能在那裏找找靈感呢。最後美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了句:“就你話多!”而我也隻能報以苦笑。
房子的事告一段落之後,付曉立刻加入了狂飲的行列,還死拉著我喝。我本來就不勝酒力,到散局時已經暈暈乎乎了。美心扶著我和付曉,一步三晃地出了飯店。美心一直都沒有喝酒,因為是開車來的,兩口子都喝醉了太麻煩。剛出飯店門口就聽見有人使勁按喇叭,美心眉頭就一皺。她特別討厭亂鳴笛的人,感覺這麼幹的人好沒素質。我轉臉看過去,是輛黑色的尼桑,駕駛室的窗戶搖下來,一個戴著墨鏡的家夥探出頭來,朝著我們三個直招手。
“你哥們兒?”美心扒拉了一下迷迷糊糊的付曉。她不用問我,因為我的朋友她沒有不認識的。
醉得昏天暗地的付曉抬頭瞄了一眼,笑著說:“我朋友我朋友,來接我的,我現在住他那兒。”
美心問:“他誰啊?”滿臉的厭惡。
付曉說:“唉,我以前的經紀人。行了,姐,你帶木頭回家吧,我和朋友回去了。”說著搖搖晃晃地朝那輛車走了過去。
看著付曉上車離開之後,美心和我也回了家。
那天之後我就把付曉要找房子的事情給忘了,當然,我也希望他能忘了。可惜……
周一下班之後,我就在單位大院門口看見了付曉。他的樣子驚得我張了張嘴,又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小子就站在公安局門口的傳達室旁邊,背後背著個大包,身旁還放著兩個行李箱和一個畫架,過來和我說要去看看那個死過人的房子。不過看這架勢根本就不是去看房,擺明了就是要直接住進去。我沒敢直接就帶他走,讓他先等等,然後給美心打了個電話。美心雖然沒有反對,不過還是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怪我之前多嘴。之後,我把付曉的行李搬到後備廂,帶著他開車直奔北五環。
六月的天,真是說變就變。我們出發時天上都還沒有雲,可到了地方,天已經陰沉得像是在深夜裏。好在我之前和房東打過了招呼,說晚上過來看房,不然人家肯定早就走了。我把車停在一棟三層樓的門口,門口有棵小樹。這小樹應該是剛栽不久,樹幹細得很,不過長得倒挺茂盛。這就是那棟死過人的樓,一共三層,剛建好不長時間,門口杵著塊木板,上麵寫著“三樓公寓”。就在我和付曉剛下車時,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推著自行車迎麵走了過來,說話語氣不是很好:“就是你們要來看房,是吧?”
上次死人的事就是我來這兒處理的,知道她就是房東,趕緊笑著打招呼:“嗬嗬,是啊。真是麻煩您了,下班高峰期,路上太堵了。”看樣子人家好像不認得我了。
那婦女一臉不耐煩地擺擺手,阻止了我說話,從兜裏掏出一把鑰匙遞了過來,說:“你不是說要住303嗎,自己去看吧。快點兒啊,我在這兒等著你們。”
付曉在一旁插話道:“我今天是想住進來。”
“住進來?”房東來回打量了我倆一下,“看完再說吧,別廢話了。”口氣很不和善。
付曉笑著說:“房租不是都說好了嘛,不用看了,我直接就住。您把鑰匙給我就行了。”
婦女看了付曉一眼,轉臉對我說:“你是個警察吧,上次我好像見過你。”看來她還是認出我了,我點點頭。
房東繼續說:“既然你是警察我也信得過你,不用登記了,你們自己搬進去住吧!然後明後天我過來時把房租給我,就是說好了的價錢,一個月700元,每月先付。”
我笑著點點頭,說:“行,沒問題。那您快走吧,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
房東再沒理我,抬腿跨上自行車就走了。
東西沒多少,我和付曉一次就把東西搬了上去。這樓每層都是賓館式的格局,就是門對門的那種。每層七個房間,有一個房間是正對著樓梯口的。一樓的那個房間是傳達室,房東平時白天就在那裏,晚上沒人。進了屋之後把燈打開,付曉打量了一下,對房子極為滿意。屋子的空間不小,南麵是一扇大窗戶,基本一麵牆都是窗戶,窗外沒什麼遮擋,白天估計會很曬。進屋左手邊是個小廚房,往裏走拐過牆角就是衛生間。格局還可以,唯一的問題就是家具少了點,除了一張鐵架床和兩把椅子外,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不過付曉倒是不在乎,說東西少挺好,看著簡潔。
這間房我已經是第二次來了,上周的腐爛屍體讓我想起來都反胃,我抬手指了指床下。付曉看了看,什麼也沒看到,莫名其妙地問:“啥意思啊?”
我說:“知道不?就在床底下,上個禮拜就是一攤黑乎乎的血。原來住在這裏的是個女人,割腕自殺了,死了一周多才被房東發現,屍體都爛了。”
付曉點點頭說:“嗯,然後呢?”他忙著從行李箱裏往外拿東西,心不在焉。
我說:“你說然後呢?你真準備住這兒?就不怕晚上做噩夢?我告訴你,現在把燈關了,往床底下噴點發光氨,還能看見血跡呢。”我想嚇嚇這小子,而且也真的不想他在這裏住。
付曉說:“我有病啊,沒事看血跡幹嗎?再說我上哪兒搞發光氨去。行了,別廢話了,這地方我挺滿意的,就住這兒了,物美價廉。嗯,對我的創作生涯也是個不錯的機會。我正畫恐怖漫畫呢,創作來源於生活嘛,要是能出來個鬼什麼的就更好了。”見他吊兒郎當的樣子,我也知道多說無用。
把東西都放好之後,我們決定出去吃點飯,完了我就回去。出來把門鎖好,走廊裏黑咕隆咚的,我跺了跺腳,可是感應燈沒亮。記得剛才上樓時感應燈還好好的。筆直的走廊有十多米長,隻有兩頭有兩扇小窗戶,現在黑得像是在形狀怪異的棺材裏。這時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我甩了一下沒甩開。我不禁笑了:“幹嗎啊?害怕啦?要不咱就別住了吧。”
“啊?和誰說話?”前麵兩三步的地方傳過來付曉的聲音。我心裏一寒,掏出手機向旁邊照過去。我嚇了一跳,一張肥胖的臉正對著我,眼睛瞪得溜圓,瞳孔反射著手機屏幕上幽幽的白光。我定睛再看,是個女人。我掙了掙,沒掙開她的手,這女人好大的力氣。我說:“大姐,你有事嗎?有事就說,你先把我鬆開好不好?”
那女人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睛瞪得嚇人,像是要掉出來一樣,瞳孔很小,眼白很多。正當我和付曉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啞巴時,這女人說話了,聲音柔美得很,和她的樣子很不搭,好像有人和她在演雙簧一樣:“小心那個孩子,他會找來的。”她的表情神經兮兮的,很驚恐很慌張。場麵詭異得很,我和付曉麵麵相覷,都不知道那女人在說什麼,不過被她弄得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左右看著。這時306的門開了,306和付曉住的303是對門。日光燈的光線從屋裏照了出來,我看見拉著我的那個胖女人穿著件紅色的薄紗睡裙,裏麵什麼都沒穿,影影綽綽的。這人是什麼情況?我心想。
屋子裏傳出罵聲:“你他媽的拉著這個小白臉子幹嗎呢?”緊接著衝出來一個小個子男人,挺瘦的,抬手就給了女人一巴掌。女人好像很怕這個小個子男人,嚇得趕緊鬆開了抓我的手,向一旁躲去。小個子男人吼道:“下雨你犯病,老子睡這麼一會兒你就跑出去了,真他媽後悔娶了你這個瘋子,還不快點滾進來。”女人畏畏縮縮地走了過去,男人不依不饒地照著她的腦袋又是幾巴掌,猛地把她拽進了屋。
“喂!”我看不過眼叫了一聲,“你怎麼隨便打人呢?”
小個子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和付曉,不屑地說:“怎麼著,我管我媳婦輪得到你插嘴嗎?你這小兔崽子算他媽幹嗎的?”
我厭惡地看著他,在懷裏掏出警官證晃了晃。那男人一下就愣住了,神色慌張起來:“我錯了我錯了,以後不敢了。”說著他快速地退回房間關上了門。他這麼突變的情緒讓我不禁心中起疑,我感覺他對我手裏的警官證有著很深的畏懼,直覺告訴我這個人身上應該有問題,可是付曉拉住了我正準備敲門的手:“行了,別不依不饒的了,那是人家的家事,你一警察跟著瞎摻和什麼啊。”
想想付曉說的也是,而且或許是我多慮了,小個子男人可能隻是個色厲內荏的家夥而已,我也就沒再多想。
公寓附近有好幾家小餐館,我們挑了一家看起來幹淨一些的。吃飯的時候我問付曉:“同學聚會那天來接你那個人,你說是你的經紀人。你小子還有經紀人啊?”
付曉瞥了我一眼:“是啊。怎麼啦?”
我說:“沒事,隨便問問。對了,你現在怎麼這麼窮啊,是不是和你家老頭鬧別扭了?”
付曉說:“我和他鬧什麼別扭啊。行了,我的事你別問了。”
雖然他這麼說,但從語氣上能看得出我猜得八九不離十。見他不想說,我也就沒再深問,想著有機會讓美心問問,他們像親姐弟一樣,無話不談。我換了個話題:“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繼續畫,還是去找個工作啥的?”
付曉歎了口氣:“我和一個公司簽了合同,創作一部恐怖漫畫。現在那種東西銷路不錯,不過我實在沒什麼靈感,所以我才開玩笑說住這兒挺好的。想想我除了畫畫也不會幹別的,就隻能先這樣吧,走一步算一步。”
“你那經紀人不能幫幫你?他應該有點能力吧。”雖然我隻看了那個經紀人一眼,不過感覺他好像混得不錯的樣子。
付曉說:“他對我一直挺好的,不過我和他不大合得來,不想找他幫忙。”說話間他神情有點落寞。
我看付曉也不想多說這個話題,就適時地打住了,朋友之間也得有個隱私的底線。不過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感覺他這次回來好像經曆了很大的變故,很難不為他擔心。但看樣子他什麼都不想和我講,隻能之後讓美心想辦法套套話了。
吃完飯付曉搶著結了賬,我們頂著大雨狂奔回了公寓。本來我不想再上樓,可是付曉堅持讓我上去拿把傘再走。再出來時,我沒讓付曉送我,提醒了他注意安全,有什麼事就給我和美心打電話。
在二、三樓之間的緩步台,急著下樓的我和一個同樣步履很急的人撞了個滿懷,他被我撞了一個趔趄。一個閃電正好打過,光亮從小窗戶衝進來又瞬間消失了,我看見那人瞥了我一眼,但沒說什麼就繼續向樓上跑去。恍惚間我注意到那人臉上好像滿是血跡,職業習慣讓我下意識地喊他停下,可他沒理我,轉過拐角就沒了身影,我趕緊跟了上去。當我也轉過拐角時聽見一聲門響,用手電照過去時,走廊裏已經空無一人,不知道那人進了哪道門。
我想了想,既然是這裏的住戶,那就算了。聽房東的意思每個租戶她都有登記而且進行了審查,應該不是壞人,我也不想多管閑事,而且我急著回家。
暴雨下了一整夜,天亮之後天氣好得很,豔陽高照。早上起床,我和美心商量了一下,計劃周五過去看付曉,那天是他的生日。我們三個在同學會之前已經兩年沒好好聚過了,也正好給付曉買點生活用品。我幫他搬家時發現他行李箱裏就有幾件衣服,剩下的都是畫畫工具,沒什麼日常用品。
2
周五,早上出來時我和美心說好了,讓她中午提前把東西都買好,然後晚上下班我去接她一起去找付曉。美心在報社工作,時間上比我彈性大。
到了辦公室還沒坐穩當,宋隊推門衝了進來大喊一聲:“都精神精神,出警了。有案子!”
宋隊是我們的刑警隊隊長,幹刑偵有年頭了,做事雷厲風行,身手特別好,聽說還拿過全國散打比賽的亞軍。出了樓,宋隊單獨點名讓我和他坐一輛車,上了車之後我才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出案子的地方就是付曉剛住進去的那個公寓,上次那樓裏自殺的案子是我去處理的,他想先問問我那棟樓的情況。我心裏咯噔了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一下子就想到了306的夫婦和那個不知進哪個屋子的滿臉流血的男人,當然,我更怕是付曉出事。“什麼案子?嚴重嗎?”我問。
“具體的情況我還不清楚,報案的是房東,她說她的樓裏死了個人,腦袋掉了。”
“腦袋掉了?”我一驚,還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嗯,她報案時這麼說的。之前她那裏的自殺案是你去處理的,我想抓緊時間問問你那個房子還有房東的情況。一個樓裏連續死人挺少見的。”
“知道死者身份不?叫什麼名字?”
“報案時沒說,你小子這麼緊張幹嗎?”宋隊看出了我的不安。我也沒隱瞞,實話實說我有個大學同學找房子,我就推薦了他去那裏住,現在有點擔心。宋隊聽完皺了皺眉,問:“他住幾樓?”
“三樓。”
“出事的是誰不清楚,但是屍體就在三樓的走廊裏。”宋隊朝我點點頭,“你還是先打電話問問你朋友吧!不然你也不能專心做事,如果出事的不是他,你多了解一下情況。”
“好。”我掏出手機給付曉撥了過去,心裏祈禱著可千萬別是他出事。還好,他接了。
“你沒事吧?我一會兒就到了,你還在公寓嗎?現在是什麼情況?”
“沒有,我沒在公寓裏,在醫院呢。那屍體太嚇人了,我腿都軟了,下樓時摔了個大跟頭,腦袋破了,正在縫針呢。”
“你看到屍體了?你沒亂動吧?還有誰看見屍體了?誰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職業習慣促使我立刻想到了一堆問題。
“現在住三樓的應該都看見了吧。第一個看見的是我,當然沒有動屍體,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不過別人動沒動我就不知道了。行了,我這兒正縫針呢,不說了。那個屍體可嚇人了,你到時候就知道了。”說完他就掛了我的電話。我朝宋隊點點頭,告訴他我朋友沒事。
“他了解情況嗎?”宋隊問。
“應該也不是很了解,但是他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現在他在醫院,剛才摔倒了,完了我讓他立刻趕回來接受調查。”
“嗯,你們關係怎麼樣?”
我想了一下回答:“就是大學同學而已。”如果告訴宋隊我和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私交很好,估計他會把我排除在專案組之外,我並不想這樣,所以撒了個謊。我感覺這個謊言無所謂,付曉不可能會和凶殺案扯上關係,但倒黴的是他第一個看見屍體。
宋隊點點頭,又問了些關於公寓和房東的事情。但是我了解的也不是很多,畢竟上次隻是個自殺的案子。
我們的車還沒開到公寓,就看見不少人在樓門口站著。我仔細看了看,房東也在其中,立刻指給宋隊看。剛下車,她就跑了過來,一臉不樂意地衝我們吼:“你們怎麼這麼慢啊!這叫什麼110啊!你們誰是領頭的?”
宋隊笑著答話:“我就是領頭的,刑警隊隊長宋濤。我們已經盡量快了,您想現在是上班的高峰期,我們不到十分鍾就到了,還是挺快的。您就是房東吧,貴姓?”
房東一臉的不耐煩:“行了行了,什麼貴不貴的,我姓劉。你們快上去看看吧,嚇死人了。”說著,她分開人群進了樓裏。其他看熱鬧的人也要跟進來,被宋隊製止了,他叫了幾個同事守在門口,不許閑雜人等進入。穿過人群時我四下瞄了一眼,那天嚇了我一跳的306女人和她老公都不在裏麵,難道是他們出事了?上樓的算上我和房東,隻有四個人。現在還不清楚現場什麼樣,太多人上去沒什麼幫助,還容易破壞現場。
到了三樓,由於長長的走廊隻有兩頭有兩扇小窗,所以就算是白天,也昏昏暗暗的。宋隊左右看看,沒找到開關,就跺跺腳,感應燈也沒亮,看來房東一直沒有修。上樓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因為走廊狹窄,所以本就不多的光線也被遮掩得所剩無幾。我模模糊糊地看見前麵付曉303門口的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腳衝著我們的方向,穿著一條寬鬆的褲子,應該是睡褲,上身赤裸。屍體胸口上放上了一個圓咕隆咚的東西,可能是周圍的光線太暗的原因,感覺那東西黑黑的。沒時間細想,我和同事都加快了腳步,而我身旁的房東倒是向後撤了兩步,消失在了我的視線之中。三個人都圍過來,光線就更暗了。離著不到兩步我依然看不清楚具體情況,隻好彎著腰伸著脖子看。突然後麵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下,弄得我一個趔趄,差點撲在屍體上。這一下距離夠近了,我算是看清楚了。
天哪,胸口上放著的那圓咕隆咚的東西竟然是顆人頭!而屍體的脖子上方卻空空如也。
當然,這顆人頭和一般的人頭是有區別的,不然也不會讓我離得這麼近才看得出來。它沒有皮,也沒有血肉,隻剩下了光禿禿的頭骨。在這光線昏暗的走廊裏,骷髏上的黑窟窿好像在動,好奇戰勝了恐懼,我又往前湊了湊。然後,看見骷髏的眼睛裏爬出了一隻蟑螂。
胃在抽搐,我強忍住惡心。我當警察時間不長,才一年多,這是我第一次遇見這麼恐怖的案子。隊長可能也被眼前的屍體震住了,走廊裏沉寂了一會兒之後,他才回頭問躲在最後麵的房東:“這個死者你認識嗎?是不是樓裏的租戶?”
“腦袋都那樣了你還讓我怎麼認!”房東的聲音裏充滿了不快。她並不怎麼害怕這個恐怖的屍體,我有這種感覺。
隊長繼續問:“三樓有多少家住戶?都在嗎?”
“一共就四家,301是對小情侶,在樓下呢;306是我一個朋友和她男人住,她還在屋裏;304的人我不熟,是個男的,敲門沒開;屍體是303那小子發現的。對,他認識那小子。”房東抬手指向我。
宋隊看了我一眼,點點頭,接著對房東說:“那麻煩您一下吧!我們需要對很多情況詳細了解一下。他會負責這件事,希望您多配合我們的工作。”他指了指我。
房東沒什麼反對意見,但是說在走廊裏不舒服,看著屍體太惡心,我隻好和她去一樓的傳達室做筆錄。下樓之前,我看見306的胖女人和她老公出來了,而304的門還沒被敲開。我想起那天我離開時撞到的那個臉上滿是鮮血的人,他會不會就是304的租戶呢?
傳達室裏,房東給我講述了我們趕到之前發生的事,我一一作了記錄。如下:
1.7點20分左右,房東劉玫到了傳達室。她說平日都是這個時間來這裏上班,她家離得並不遠。
2.7點25分左右,付曉衝進傳達室大喊出事了。據劉玫描述,當時付曉看起來受了極大的驚嚇,額頭破了,有血流出來。之後,付曉慌裏慌張地說三樓有個死人。房東確定付曉不是發神經之後,立刻就和付曉一起上了三樓,在看到屍體後就報了警。
3.報警時間按照110接警中心的記錄是7點36分23秒,劉玫報的警。她說付曉當時嚇得走路都困難。
4.報警之後,按照接警中心的記錄,7點38分04秒劉玫掛斷電話。劉玫掛了電話之後,付曉提出去醫院包紮一下傷口,說自己頭上的傷是之前下樓時滾下樓梯摔傷的。劉玫說當時自己心裏也很亂,也沒留意付曉具體說了什麼,然後付曉就走了。
5.因為她和付曉的聲音並不小,之後三樓其他的租戶也都出來了。301的小情侶見到屍體後,驚恐地下了樓;306的男人昨天喝多了,誰都叫不醒,所以夫妻倆就都沒出來;304的屋子一直敲不開門,應該是沒人在家。
6.然後劉玫就下樓等著我們趕過來,不少周圍住的人好奇想上去,都被她製止了。
這就是房東描述我們來之前的經過,具體是否如實,還要參考其他人的話,尤其是付曉的。我已經給付曉發了條短信過去,讓他處理完傷口就立刻趕回來。
以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這個案子付曉和房東都還不能排除嫌疑。付曉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這種身份在什麼案子裏都會被列為首先的懷疑對象。而房東的主要嫌疑,我個人認為來自時間上。在得到付曉的通知後,上樓梯的時間應該不超過兩分鍾,付曉向房東說發現屍體到兩個人上樓,按照房東的描述時長應該在五分鍾左右,也就是說房東劉玫看見屍體的時間按照推斷應該是7點32分前後。按照常理,房東劉玫作為一名女性,在見到那麼恐怖的現場之後,在三到四分鍾的時間裏就冷靜下來報警,未免有點太過冷靜了。我想我在這種情況下能不能做得到都很難講。故此我裝作無意地詢問了一下房東的一些個人情況。
我衝著房東笑笑:“這個公寓是您個人的?”
房東說:“是啊,怎麼了?”語氣冷硬。
“沒有,隨便問問。”我笑笑,試著緩和氣氛,“那您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我看這個公寓好像是剛建成不久啊。”
房東語氣不善:“問這麼多幹嗎?我之前是做什麼的和案子有關係嗎?”她這人好像不大好相處,幾次見麵我就沒見過她好好說話。
我收起笑容,說:“算是例行詢問吧,方便的話希望配合一下。”她越不說我就越好奇。
“無業。”
我問:“無業?您一直沒有工作?”
“嗯。”房東哼了一聲。
看得出,房東是有所隱瞞的,但是目前看這些還與案子無關,我也不能強迫詢問。所以我轉變方向繼續了解情況:“這樓裏租戶們的個人情況你都了解嗎?”
房東看了我一眼,說:“不怎麼了解,我是出租房子的,又不是搞審查的。但是一般我都會簡單地詢問一下,免得閑雜人等給我惹麻煩。你和那長毛小子來租房的那天,要不是因為下雨,我肯定得讓你們留下身份證信息。而且我知道你是警察,所以也就沒管你們要。至於別的租戶我都是必須留身份證複印件的。真晦氣,也不知道死的這倒黴蛋是哪兒來的!”對於如此凶案,她給我的感覺一直是煩躁大於驚恐。
我說:“那你有存檔個人信息吧,身份證複印件之類的能拿給我看看嗎?”
房東點點頭,回身在床邊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個檔案簿遞給我,我接過來翻看,裏麵確實有租戶的身份證複印件,都粘在每頁上,下麵是交租的情況和每一戶的聯係方式。我一頁一頁地翻看,繼續問:“三樓租戶們的情況你了解誰的,能不能盡量說一下。”
房東依舊很不耐煩:“303那個長毛小子不是你朋友嗎?”
我點點頭,說:“嗯,我是說其他人,希望您能盡量配合我們,提供線索和幫助,我們好盡快辦完案,也免得打擾您的生意。”
房東白了我一眼,說:“還生意個屁啊!別都退房就不錯了。三樓的人我想想啊,301是對同居的小情侶,我看是未婚同居,現在的年輕人真是隨便!304的人很少能見到,嗯,那人好像挺複雜的,我感覺你們應該查一查他。”
我問:“為什麼這麼說?他有什麼特別的行為嗎?”我一瞬間就想起了幫付曉搬來那天遇到的那個臉上有傷的人。
房東搖搖頭,說:“在樓裏倒是沒做過什麼。不過前幾天我見過他一次,鼻青臉腫的,肯定是讓人打的,而且傷看著可不輕。什麼人能被打成那樣啊,他年紀也不小了,肯定不是什麼正經人。”
看來那天我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304的。我點點頭,繼續問:“那306的人呢?”
“306那個胖子是我朋友,男的是她老公。”
我問:“你朋友?什麼朋友?”
房東皺了皺眉,說:“是我以前的同事,其實關係也不是很好,就是她太困難了,知道我這兒有房子就來投奔我了,我也不能不幫。行了,我知道你要問啥,我以前在醫院工作,都下崗十來年了。”
我笑笑,追問:“您在醫院是做什麼的?306的又是做什麼的?”如果她經常接觸屍體的話,那她的情緒就可以解釋了。
“都是護士。這些事都和案件有關係嗎?”房東好像對以前工作情況的話題很抵觸。
“哦,就是隨口問問。”我猶豫了一下,問了句無關案子的話,“306的男人是不是經常打媳婦?”
房東歎了口氣,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兒說:“男的是個電工,賺得不多還喜歡賭,輸了就喝酒,喝完了就打媳婦。打人的和被打的都已經習慣了,所以你也不用去調查什麼家庭暴力,她根本不會和你說什麼,而且她腦子有問題。”她的臉上滿是嫌惡,不像是在說一個好朋友。
“他們沒有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