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滔到學校的第二年,對學校經費的運用就有了一點了解。一開學,他就走到校長室裏,跟校長要化學實驗儀器與藥品。校長滿口應下,把他打發了出來。學校從學生那裏是收取了專項試驗儀器費的,按規定這部分錢,要送到縣儀器站,縣裏再由儀器站規劃分發實驗用品。開學一個多月後,楊滔還不見縣裏分發實驗用品到學校,就跑到縣裏問。縣儀器站說學校根本就沒有上繳一分錢,哪會有儀器?
回到學校,楊滔又找到校長。校長說學校還有三分之一的費用都收不上來,哪擠得出閑錢買那些無足輕重的東西。化學課沒有做實驗,那課堂效果就會差上一大截,直觀感性就全沒有了,雙基培養就少了一基。楊滔聽校長這樣說就較起真來,說是按地區與縣教育局文件,實驗費用是不能挪用的。校長室裏除了校長還有兩個副校長,他們聽著就笑了起來,楊滔從那笑聲裏聽出,他們對自己是那種不切實際的不屑與譏諷。
楊滔被笑聲刺激心頭一熱,就說了句“你們少吃兩餐,少喝兩杯,什麼都有了。”他一直後悔的話。這句話在學校裏閑話聊天時說的人不少,卻沒有人當著校長們的麵說出來。楊滔話一出口,三位校長臉色立即黑了起來。之後,每次學校檢查,楊滔都成了檢查的重點對象。其他老師的資料,學期前與年末往往象征性地翻翻,到了楊滔這裏就極為仔細地查收。楊滔在學校裏就過得艱難,屬於被專政類別的對象。特別是與付麗珍的戀情,又被學校“收網”捉住,報到教育局,後來曲曲折折打點,才沒有受到什麼處分。逼迫無奈,他隻好帶著付麗珍到浙江一帶打工,一年後又不順利才回都良夾著尾巴做人,平時學校想找楊滔也難得一見。與李奉唯聯手經營“愛麗春”後,每天隻是到學校把那節分內的課上完,就找不到人了。
“說你腦袋瓜不開竅,還要爭。陳書記與你是親戚,誰有你這優勢?這兩天,你更要好好利用,讓縣裏的領導對你有印象。有老虎皮不披,你自己說腦袋裏是不是進水了?”李奉唯意味深長地說。
楊滔還想討論,聽見村口又有了車的喇叭聲,就說:“過兩天,我邀幾個朋友聚聚,我也有件事要你們過來談談。”說著,開了門,見車漸漸近了。一行四輛,楊滔在心裏咕咚地想到第二百五十輛車總算是來了。
等車開近,李奉唯看清車牌後說:“楊滔,這幾輛車,是縣政府裏的大頭目。隻怕正副縣長都到了。”那四輛車已經擠不進停車坪,在車路上停後,從車裏下來七八個人。楊滔一個也不認識,而李奉唯全都知道,是縣長胡成紅、副縣長唐金強、廖科貴一行人。楊滔仔細看了看,那最後一輛車,就是副縣長唐金強的。
胡成紅縣長下車後,揮手示意司機將車退回村口外,在那裏可以倒車掉頭。楊滔見那些人,就想拉著李奉唯前去迎接為他們帶路,有人接是一種身份,主客雙方都好。
李奉唯有些心虛,那些人畢竟是縣裏的一二把手,平時都難得一見。楊滔卻大步走向前,李奉唯隻有跟著。這時,胡縣長他們也看到楊滔與李奉唯,而李奉唯的警服更是顯眼。楊滔身著重孝,走近一夥人後,仗了仗膽客氣道:“歡迎,歡迎。各位領導,大家請跟我來。”
李奉唯就插在人群裏走,這群人同樣提著幾大卷萬字頭的鞭炮,進了村巷胡縣長就要跟在後麵的人點了,劈啪炸響裏,楊滔回看走著的幾個人。胡縣長看起來像是四十來歲的人,分頭,臉俊朗而輪廓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外縣來的人;唐金強副縣長,大約四十四五歲,一臉肉,雖不顯得橫蠻卻在一閃眼間,看出他的蠻氣。二百五就是他,楊滔心裏想著又瞟了一眼。廖副縣長人卻高瘦,五十多歲的人了,頭頂有些禿,看去給人種老好人的親和。楊滔看得出,三個人裏就廖副縣長的權勢最小,但卻是他的直接上司,分管這鳳城的文教衛。
鞭炮響後,主家的迎賓短炮也響了。胡縣長才帶著幾人走進大門,楊滔在前麵帶路,陳副書記直迎到門口。陳副書記與胡縣長沒有一起共事過,卻是相熟,胡縣長畢竟是鳳城的父母官,陳副書記雖在懷市與胡縣長平級,卻因家在鳳城地域,與胡縣長碰上時,兩人都熱情著。唐金強和廖科貴以前與陳副書記共過事,雖有過暗爭明鬥卻沒有破過臉,廖副縣長在陳副書記走後,反和陳副書記交好了。幾人到來,都是鳳城的實力派大員,上門來拜祭老人,已經給足了陳副書記臉麵。主人也就笑嗬嗬地,迎著客人去靈堂。
楊滔見胡縣長一人是兩份禮包,隨行的人都是一份,就知道其中的訣竅。李奉唯進了院子就與楊滔分開,粘著張局長他們。張局長等胡縣長他們完成禮數,與陳副書記敘舊時後,覺得自己該走了就帶公安一行告辭而去。李奉唯在出院子時,給楊滔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跟著走了。
楊滔留意著胡縣長他們,見幾人說話熱勁頭已過,就走到那群人中對陳副書記說,“陳叔,廚房問是不是給縣長們開餐了。”辦這種事時,一天隨時都可開飯的。楊滔這樣問,隻想找個借口,好借機會說話。
陳副書記就看著胡縣長幾人,縣長們雖然忙,卻也不能屁股沒有坐穩就急著吃飯走人,就說要陪陪書記說話敘舊。陳副書記見楊滔站著沒有走,就要楊滔也坐下休息會。楊滔正巴望著這句話,沒有說什麼就坐到眾人裏。陳副書記見楊滔那樣子,知道楊滔心意,沒有說什麼。依舊與鳳城的領導說著舊話,敘著舊情。陳副書記這時節正是關節處,什麼事都很小心,哪怕給爺爺辦喪事,回懷市都要向紀委去說明。這麼大的場麵,是陳副書記所不願的,就想平平靜靜地把爺爺送走。可客人來了,總不能把他們拒在村外。楊滔那些事也不適合現在就說,陳副書記見楊滔坐了一會就說:“楊滔,你去給廚房說說,要他們準備好,我與幾位領導再聊會兒就可以開餐了,不誤領導們的事就行。”陳副書記把楊滔支走,怕他在領導前說多了會出錯。楊滔也知道,這時真不是說事的時候,能讓領導有個印象就不錯了,便忙著告辭走開。
傍晚,楊滔總共數到三百二十多輛車,而且車的檔次,也沒有昨天好。有些單位,隻是包了跑短途的麵包車。從他們的身份看,應該是鳳城各鄉的鄉鎮領導。誰都不想落在人後,要是陳副書記上任了地區副書記,走通這路日後在仕途就有了個強助。
到了晚間,坐車來的客人大多都走了,留下來的都是臨近的村民或親屬。請來的樂團和道士們,基本是每個小時輪換著表演,或唱歌,或誦經安魂。楊滔堅持著坐到午夜,想起今天的事,就想去拉拉陳副書記的關係。按李奉唯說的,這是張老虎皮,自己不披上,那就浪費資源了。
楊滔走到房子裏間,見陳副書記和愛人楊愛梅、父親他們坐在一起說話。楊滔走進來後,逐一輪著喊了人,才移張椅子坐下。陳副書記招手指了個空位,說:“楊滔,這幾天辛苦你了,還耽誤你的工作。”
“陳叔,今天白天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真對不起。”楊滔很拘謹,沒敢就坐下。
“楊滔,你父親早就跟我說起你的事,鳳城的領導們我是熟悉,就算今天幫你說兩句話,他們會怎麼做,那也說不準的。”陳副書記說。
“楊滔,你陳叔不在鳳城,又不是地區的人。鳳城的領導就算當麵說得再好,那也是麵子上的話。聽大哥說起你,知道你是個好強上進的人,有能力,總不會被埋沒,也不要太心急。”楊愛梅說,按輩分楊愛梅是楊滔父親的小妹,楊滔應該叫姑姑,隻是隔著幾代了,算起來這親是很遠的。
“陳叔、姑姑,真的感謝你們。今後說不定還有很多事要麻煩你們,誰讓陳叔是鄉親裏最大的領導?我從小就崇拜陳叔,以陳叔為榜樣,現在卻沒有一點起色。”楊滔雖然早就知道,鄉裏出了個大官,卻不知道自己與陳副書記搭得上邊。父親要自己回村幫著辦理喪事,心裏還在怪父親多事。回到村裏後,才知道自己居然與陳副書記遠遠地粘了點親。經李奉唯一提,就覺得真要利用好這資源,說話間就透著自己的意思。
楊愛梅與楊滔家畢竟有親,聽了楊滔的話,她親和地說:“看你說的,什麼領導不領導的,就衝大哥的臉麵,就是不說,你陳叔真要是能幫上,都會幫你的。楊滔,你做了教師,先安心把工作做好,有機會再發展。”
“還不就是想你們費力拉一把,這小子當老師還安不下心。”楊滔聽父親這樣說,就怕父親說出自己與學校領導間的衝突,大凡在位的領導,都不想幫那些造事的刺頭吧。
“楊滔,你自己有什麼打算?說說看。”楊滔聽那語氣很平淡,聽不出讓人激動的東西來。楊滔想了想道:“陳叔,當老師不是我的長處,我喜歡寫一些東西,讀大學時就一直堅持著,就想能把自己這方麵發展發展。”
“寫東西?很不錯,現在這樣的人到哪裏都需要。你有沒有取得什麼成就?要是有,你想找領導也有說服力。”陳副書記說。
“陳叔,以前我喜歡文學,不過這兩三年來我一直在學習寫通訊報道等文秘的相關寫作。半年前在《人民報》上發表了一篇論文,獲得二等獎。獲獎通知前天才收到,過幾天就要去京城領獎。”
“在《人民報》上發表,還得了二等獎?這可是件大事,要是地區知道了,都會震動的。《人民報》上發表文章,懷市地區已經有幾年沒有過了。能在《人民報》上獲獎,那就更少了。很不錯,那是什麼樣的獎項?”陳副書記聽了就有些激動,楊滔從他話裏聽得出來。
“陳叔,是這樣。”楊滔忙把獲獎的事說出來。
在半年前楊滔無意中在國內最大的權威報紙《人民報》上,看見一份征文廣告,主題是教育改革的進一步深化。楊滔花了一周時間寫了篇寄去。兩個月後,報紙給刊登出來。一個月前,這篇文章被評獲二等獎。這可是幾十萬篇征文中挑選出來的,楊滔看到報紙上的公告,美美地把自己誇讚了很多遍,渾身的骨頭都軟酥了。這個月來,楊滔已經無數次地想過,該怎樣充分利用這篇文章,用來改變自己的生存環境。卻不知道要怎麼去做,昨天看到那麼多的小車,一齊跑到這深山深處來赴一個老人的喪禮,楊滔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而今天李奉唯的行動和所說的話,都使得楊滔頓時有種撥雲天開的感覺。
“楊滔,你取得這麼重要的好成績,讓我這當叔叔的都覺得臉上有光。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先安心去京城領獎,回來後再考慮自己今後怎樣發展。鳳城要是不好找那你就和陳叔到懷市去,總不會讓你受委屈,埋沒了一個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