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村喪葬(1 / 3)

從院牆看去,村口拐彎處又有車開來,楊滔踩著一巷子的鞭炮紙屑走出亂哄哄的院子。

二百四十五二百四十六,看著漸漸開近的兩部車,楊滔俊朗的麵孔又泛起激動人心的表情,心想要看看第二百五十輛車是誰的,誰是二百五。

楊滔見車開到村裏學校前的停車坪,忙跑到小學的拐角處,見車裏的人已經走過來。來人很自然的樣子,他就意識到這輛車上的人應該是從鳳城縣來的。楊滔正迎上去,卻見一群人都穿著警服,不想老朋友李奉唯就在人群裏。

“奉唯,你們來了。這幾位是縣裏的領導吧,我給你們帶路。”楊滔手想伸出去,伸到一半又收回,臉上的笑容燦爛著。

“楊滔,你在這裏幫忙呢?這幾位是縣公安局的領導。”李奉唯很恭敬地陪客人走到楊滔身前,他一米八的身子很威武,此時卻明顯極力收斂,看上去上半身有些弓背,並表示有自己帶路,讓楊滔在停車坪繼續等其他客人。

在鳳城,人過了七十歲去世就是喜喪。陳副書記的爺爺已經有九十二歲,村裏給辦喪事時就像辦喜事一樣,想把事情辦得熱熱鬧鬧的。按規矩辦喪事都得看時辰日子,做什麼都不能虧了主家,也不能虧了村子。陳家老人後,有先生算定應該停靈七天。陳副書記也得遵守村裏的規矩,何況爺爺的喪事姑姑一家更有發言權。陳副書記名叫陳俊軒,現在也有四十六七了,對爺爺的去世陳副書記隻是心裏覺得難過。這些年爺爺與姑姑家住在一,始終不肯跟自己到鳳城讓自己贍養,讓陳副書記沒有盡到孝心,悲傷卻沒有太重,人到了四十歲對生命的理解已經夠深,對生與死都看得淡了。

陳副書記三年前在鳳城當副縣長,如今是懷市縣級市的副市長,懷市地區都傳言著陳副書記又要升了,而且是升到地區當副市長,那可是連升兩級。對村裏來說他是臨近村寨裏最大的官,再怎麼升都沒有多大影響,但對懷市和鳳城的大大小小官員們來說那可是件大事。楊滔為客人帶了兩天路,知道昨天來的都是懷市的人,說話舌頭打著結,村子裏的人還真聽不懂。今天,客人卻換了一撥,基本是鳳城各單位的頭頭腦腦,當然也有本地的親友。

今天已經是喪事的第三天,靈堂前和村子裏都沒有什麼悲戚之氣。陳副書記也淡定著,對前來拜祭的人答著謝。楊滔是第二天到的,因他家與陳副書記的愛人楊愛梅家有著轉折親,來幫忙是必須的。在村裏與外界往來的人不多,在安排人員時村支書就讓楊滔負責接待來人來客。陳副書記的客人,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讓村裏的人接待肯定弄出很多錯來。

楊滔跟在李奉唯身後,李奉唯是都良鎮派出所的副所長,與楊滔是同學還是好朋友。目前兩人合夥在都良經營了一家叫 “愛麗春的”洗發店。李奉唯沒有直接參與洗發店的事務,平時隻是楊滔與愛人付麗珍在打理,可要是沒有李奉唯在派出所罩著,這種店子是很難經營下去的。

一行人進到巷子裏,看到厚厚的紅紙屑末,張局長就吩咐一位年輕警員點燃鞭炮,巷子裏立即響起巨大的震響。楊滔已經適應了這種爆裂的響聲和濃濃的稠,雖然耳膜嗡嗡的響,但他還是很自然地用手勢請張局長先行。

進到院子,陳俊軒副書記與愛人楊愛梅就站在大門口處接待來賓。楊滔說:“陳叔,這是縣公安局的張局長。”公安局的張局長與陳俊軒副書記熟識,兩人一見麵就寒暄起來。幾句客套的話說完後,一行人先到收禮台送禮,楊滔見張局長也和昨天那些人一樣,把副書記拉開人群,從衣裏又掏出一個比較大的禮包塞進副書記手裏,副書記略推辭著。兩人說什麼楊滔沒有聽到,隻見兩人推了幾下,陳副書記就把張局長的大禮包收了。楊滔昨天見懷市地區的領導們都這樣,心裏好奇就留意地觀察,才知道領導們私人的大禮包都是直接送到陳副書記手裏的。今天再看到張局長這樣,已經見怪不怪了。

陳副書記與張局長兩人走過來,與幾個人彙合後,有工作人員給來人分發祭拜孝帕布和煙、水。陳副書記見楊滔站在身旁,招呼說:“楊滔,辛苦你了。今天不是要去上班嗎?”

“陳叔,我已經跟學校請了假的。”楊滔應著,見張局長看著自己就點了點頭,楊滔頭上纏著祭拜用的白孝帕布屬於親屬一族。李奉唯這時走過來,與陳副書記說了兩句應場話,張局長還要與陳副書記敘敘舊,李奉唯就拉楊滔到外麵去了。

走到村小學外的停車坪,那裏有十來部車停著,整個停車坪顯得擁擠。村裏的公路一年難見有幾部車走,這兩天卻分外飽和,特別是停車坪,昨天根本停不下,從懷市來的兩百多部大大小小的車,隻能停在狹小的車路上,先來到的客人隻能最後離開。這公路隻是村級公路,到村子就是終端,雖然擁塞卻秩序良好,眾多的車來回都很有序。今天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楊滔與李奉唯走到車旁,李奉唯打開一輛警車坐進去。裏麵清靜,不會影響兩人的說話。李奉唯掏出包煙,楊滔一看是芙蓉王,眉毛一揚道:“抽這麼好的煙?發的吧,我也品品。”

“是啊,要我自己買,買得起幾包?”李奉唯說著把頭上的警帽脫下。李奉唯穿了製服就顯得特別英武,將近一米八的個子,是楊滔最不服氣的地方。楊滔才一米七六,雖然帥氣,卻比李奉唯要矮了四厘米,人又比李奉唯顯得斯文白淨,總被李奉唯說楊滔是職業吃女人飯的。楊滔當然不會在口頭上認輸,就說李奉唯一臉匪氣,有王八(霸王)之氣。

“楊滔,你準備在這裏幫幾天?”

“什麼幫幾天?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學校那邊我都請好假了,那化學課耽誤幾節沒有什麼。”楊滔一副決絕的表情。

“你還是那樣啊。這幾天忙得夠嗆吧?店子那邊生意怎麼樣?”李奉唯是指“愛麗春”小店。“愛麗春”除了洗發洗臉按摩,還經營著很多男人都知道的保健業務。

“有付麗珍看著,你操什麼心?奉唯,你與局長掛上了?可要努力,爭取兩三年後能拉我一把,我覺得當老師太沒有意思。”

“什麼沒有意思?不是因為你勾搭付麗珍,搞什麼師生戀?你要再忍兩年等付麗珍畢業了,哪會被捉住?太色急了,活該。當然,是人都覺得你賺大了,付麗珍這麼漂亮,哪有不先吃了再藏好的?”李奉唯一臉理解和羨慕。

“什麼師生戀?付麗珍本來就不是我的學生。”楊滔要去揪打李奉唯,“說到色急,有誰比得上你?每次見到小姐,都先拉去辦了事再說。奉唯,說說你與張局長的事?”

“那有什麼說的?他是局長,我是他的兵,就這麼簡單。”

“還跟我隱瞞不是,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傻瓜啊。”

“八字還沒有一撇,說了讓你拿我當笑料?我是想跑跑,看有沒有機會。”

“應該有啊,你的事跡在那擺著,那麼耀眼,誰也蓋不掉的。”

“嗨,那些當不得真的,榮譽和嘉獎與升官沒有什麼直接關係。要想升還得找關係,要跑才成。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平時不是最討厭這一套嗎,今天變性了?”李奉唯說著狐疑地問。

“奉唯,你就別拿我開葷了,這次來給陳書記幫忙,原本是家裏老頭子指令來的。昨天見這裏滿滿擠著一長串的車,直通到村外真的很震撼人。”

“受刺激了吧?這就是貴在深山有遠親。要不是陳書記在懷市當書記,又要升到地區市裏當副書記了,誰會來看一個老人的喪葬?花錢請都請不來的。平時你總是不屑,你要是當了官,六中的米校長怎麼會給你臉色看?就算教育局的領導都會千方百計地找你,說你在六中的貢獻怎樣怎樣突出。”李奉唯說到後麵就笑了。

“是啊,昨天從懷市來的人,根本不知道鳳城還有這樣一個小村子。他們來時長長的一串車,在沿途還走錯了好幾個路口,車開到了其他村才折回找來的。後來沒有辦法,我要村支書在都良路的入口處,立塊大木牌指示路標。昨天下午,我從停車坪數起,一直走到村外就停著大大小小的車。平時都良難得見一輛這樣的車,更不要說村裏。我一輛一輛地數,一輛一輛地猜著車主人,是個什麼樣的身份,讓人的心裏很複雜啊。奉唯,說說你怎麼樣找你們局長?”楊滔手裏燃著煙,忘記把煙灰彈盡煙灰缸裏,掉落在車座上。李奉唯忙把煙灰弄掉,兩人弄好煙灰又笑了。

“不錯,楊滔,你終於覺醒了。你知道我那事,雖在鳳城有很大影響卻也隻是立立功,當個副所長。話說回來要不是我當了這個副所長,‘愛麗春’我也不敢罩著。有了副所長這個基礎,今後能走到哪一步就看自己的努力了。我和縣局領導們混多了,就有了幾個朋友,他們雖然做不了主,卻能提供信息幫著支招,我所做的都是縣局的朋友支的招。這次張局長要來,都良鎮是我的轄地,我當然要來帶路,這也是機會。”

“奉唯,你也給我支支招吧。”

“你目的是什麼?先要確定目標,然後再找路徑,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局裏的那些朋友說,再看不見的路,隻要你多走走就會找到途徑。楊滔,你先說想要怎麼樣?”李奉唯儼然是個深通官場的老油子,讓楊滔很有感觸地盯了他一眼。

楊滔很了解李奉唯,能力是有,可在楊滔眼裏李奉唯簡直就是全縣人民的“罪人”,哪有一點維護人民利益與安全的警察形象?可從去年那件事後,楊滔覺得看什麼都不能簡單地用一句話說清楚。而昨天,楊滔對一直有著敬仰之心的陳副書記,很淡定地與懷市領導們交道,特別是那停著的眾多車輛,對楊滔衝擊太大,楊滔也覺得命運似乎也對他開啟了一扇通達的門。至於能走多遠,得先跳出都良六中,最後走到哪裏,用李奉唯那句話:能走到哪一步,就看自己怎麼努力了。

“我想怎麼?又能想怎麼?我不過是吃粉筆灰的小小教師,最期望的就是走出都良六中。當官雖好,我卻沒有那路可走。”楊滔說到投入處,夾著煙的手揮舞起來。李奉唯忙製止,怕楊滔那煙灰再落到車座上。

“楊滔,你讓我怎麼說你。沒有路,那是你不想走,隻要你去走就能找到路。更何況你比我有優勢啊,你沒有發現嗎?”李奉唯半閉著兩眼,兩人叼在嘴角的煙有一搭沒一搭地冒著煙,繚繞在車裏。

“我有什麼優勢?我們六中教務副主任都煩我,更別說校長了。”在六中,楊滔是學校領導的對頭,讓領導頭疼的人物。說白了,楊滔與他們翻臉了。

楊滔大學畢業分配到都良六中教化學課,專業對口工作就輕鬆。學校在偏遠小鎮,經濟上沒有什麼來源,全靠收取學費,即使想違規多收些費用來維持學校的運行,也是不可能做到。都良鎮是全縣最窮的小鎮,學生應交的部分都有一大截收不上來,學校一直就是負債運行,自然把所有可挪動的經費都用在日常開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