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妙的部分是:吃到餐尾,火腿、麵包、土豆皆盡,鍋裏還有層幹酪留著。滅了火,幹酪慢慢凝結起來。叉起來,用餐刀切了塊,吃一口,其味鹹香,一半是奶酪本身的鹹味,一半是火腿香。

最後一天,去瑞士山上的厄馮納斯住,一路盤山公路,望出去仙山雲靄。山上除了滑雪客就是泡溫泉的。問老板有什麼吃的,答:傳統的瑞士幹酪火鍋——隻有傳統版,即麵包+幹酪了,因為交通太不方便,火腿供應不那麼足。傳統瑞士幹酪鍋叫fondue,其實是地道的法語,取“融化”(fondre)這詞的陰性變位。這詞很是傳神,的確,瑞士幹酪鍋就是融軟化黏。當然,最傳統的瑞士幹酪鍋,沒有火腿之類,純粹是幹酪而已。

說直白些:幹酪鍋完全是在地勢和氣候下,被迫成了瑞士國菜。

中世紀末期,瑞士雇傭兵在歐洲聲名赫赫,但不淨是好名聲。好的在於,瑞士雇傭兵,尤其是長矛方陣,是歐洲最好的軍隊之一。他們多是瑞士山民,精幹強壯,勤奮耐久,極有職業素養,打起仗來,可以把紈絝子弟地主騎士打個落花流水。壞處是,他們過於職業,六親不認。你跟他們描述戰爭意義如何偉大,瑞士人是不聽的。隻要你給不出錢來了,他們隨時可以像官渡之戰時的許攸,一夜之間為敵方服務,而且毫無心理壓力。戰爭在瑞士人看來,就是謀生技術和生意。沒法子,當時除了打仗,也隻能幹這個——瑞士有太多的山了。

瑞士的馬蒂尼,是個你下了火車走20分鍾就能遍覽全境的市鎮。鎮上最有趣的所在:一是鎮西山上某梭堡,當地人吹噓是達·芬奇設計的;一是山腳下一個古羅馬競技場遺址——當然遠不如羅馬鬥獸場宏偉。競技場旁,是鎮上的招牌建築:聖伯納犬博物館。

對愛狗之人,尤其是愛狗的女孩兒來說,聖伯納犬可愛至極:體形碩大,毛茸茸,大腦袋,兩眼下垂好像在裝可憐,嘴耷拉著,像喜劇演員。但在瑞士,它們的意義不隻是寵物。聖伯納犬祖上是阿爾卑斯獒犬,瑞士人馴養它們,主要是供山地使用。瑞士多山,以前運輸、行走極不便。傳聞漢尼拔過雪山去跟羅馬人打布匿戰爭,就是在馬蒂尼迷了路。實際上,馬蒂尼最有名的故事是這樣的:某虔誠的基督徒,打算獨自翻山去朝聖,理所當然地被人勸阻別去,堅持要行,然後和一切電影劇情裏一樣,暈倒在雪地裏……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被毛茸茸的聖伯納犬蹭臉,救護人員正從聖伯納犬脖子上掛的酒桶裏往外倒酒,給他恢複體力,最後自然是皆大歡喜……這個故事的結論其實可以這麼概括:瑞士人也不是憑空養聖伯納犬的,為了對付雪山,以及那些執意要去雪山裏折騰最後倒地的人,他們需要聖伯納犬頸掛酒桶來扶危解難。沒法子——瑞士有太多山了。

阿爾卑斯山脈過於宏大,而且山勢多變。在厄馮納斯,司機大叔在皚皚白雪中舞動方向盤,把車一路甩尾,開上盤山公路,口中不斷念叨:瑞士有太多山了。對旅遊者來說,這意味著滑雪、溫泉、浴場和美麗景色。但對瑞士人來說,山區意味著:嘿,我們都不太想住那兒……實際上,在瑞士的厄馮納斯與霞慕尼這些阿爾卑斯山區市鎮,外來人口和本地人口足以分庭抗禮。要區別起來,極是容易:瑞士本地人經營餐廳、旅館、溫泉浴場和車站,而外地人穿滑雪服、戴滑雪鏡、穿滑雪靴、背滑雪板,一步一拖拉地走著。

除了隨時隨地願意談論與感歎山之外,瑞士人的其他趣味在於:

他們並不像我想象中那樣,人手一打勞力士向你推銷。但他們在別的方麵頗為自豪。比如,在勃朗峰下的霞慕尼鎮,他們會發自內心地讚美瑞士產的滑雪板質地,比五湖四海的遊客自己帶來的更好;比如,他們會很坦率地說哪裏都找不到比瑞士更好的木刻、樂器、眼鏡和瑞士軍刀。瑞士人對設計——無論是工業、室內布置還是平麵繪圖——都有種出神入化的興趣。這種感覺難以言喻,隻好這麼說:哪怕是雪中的山居民宅,都像是漂亮的巧克力包裝盒,讓人產生以下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