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隻不過眨眼工夫,那位猖狂的老魔,便已經煙消雲滅;原本挺身佇立的田仁寶,終於“咚”的一聲重重栽倒在地。從天而降的禍患,也就這樣消弭於無形。
再說醒言,一見田仁寶倒地,趕緊收起噬滅亂魂之光,強壓下四筋八骸中正翻騰不已的新入道力,探步飛身上前,將載倒地之人一把提起。
就在他便要飛身下台之前,這位上清堂主忽又似想起什麼,便立定腳步,站在高台之中向四方朗聲說道:
“各位道友,想必剛才都已看得分明,我上清門下這名弟子,不幸被邪魔附身,迷失神誌。不過方才在我上清太玄真法、‘金焰神牢鎮魂光’之下,這鬼魅惡靈已經冰消雲散!”
他這句話中的“金焰神牢鎮魂光”七字,說得真可謂一字一頓,吐字清晰無比。原來,正是醒言生怕眾目睽睽之下,剛才那障眼法兒效果不好,讓台下這些有識之士將其往九嬰魔剛提過的“噬魂”邪術上聯想。於是便運用急智,現編出個說辭,讓他們隻來得及細細咀嚼每個字的含義,便再也無暇去往啥邪惡的“噬魂”上聯想!
其實,少年倒是多慮了,看到方才那一番宛若神唱的絢爛法術,又有誰的想象力,能大膽豐富到少年擔心的那種程度?於是,在眾人仰望中,那位奇兵突出的少年堂主,袍袖一拂,提著昏迷不醒的上清弟子,淩空躍下台來。在他身後,兩位宛若仙童神姬的女孩兒,也秀發飄飄,淩風飄下台來——原本她倆都綰著發髻,但她們堂主節儉,往日並未給買什麼額外的奢華頭飾,於是在自己發簪都做了手中武器之後,這兩位四海堂女弟子,便隻好任自己青絲流散如瀑,在半空中浮風飄舞。
這一次,台下眾人終於瞧得清楚:先前兩次都是倏然閃現的嬌小女娃兒足下,現在竟似繚繞著陣陣迷蒙的雲霧!
且不提雪宜、瓊肜二人回返涼棚,用朱雀簪、綠木簪重又整理好發髻,再說醒言將田仁寶拽到掌門麵前,三教德高望重的長老便都聚集過來,看這中邪弟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現在再去看時,這個躺在地上的田姓弟子,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口不能言,手足不能動,周身便似痿痹一般,沒有絲毫知覺。
見此情形,靈虛歎息一聲,右掌微伸,一道柔白光華自手中射出,籠罩在田仁寶身上。又過了片刻,靈虛收回白光,朝周圍道友說道:
“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可能那老魅要用仁寶心魂比擬平常音容笑貌,因此並未噬去魂魄。隻不過,現下他三魂六魄俱已稀淡,不過得一年兩載,是不能再蘇醒過來了……”
聽得此言,眾皆黯然。靈庭聞聽,更是憮然而悲。安頓好田仁寶的身軀,上清掌門靈虛真人便飛身上台,朝四下正自竊竊私語的各方道友慨然說道:“今日這事,是我門中弟子不循正途,癡迷尋寶,幻想仙路道途一蹴而就,才致妖魔奪舍附身,蒙得今日這場大禍。不過,剛才幸有我教四海堂堂主張醒言,施我上清太玄正法,才將這大幹天和的千年鬼靈一舉剿滅。”
“上清門徒田仁寶之劫,當值貧道與各位道友一同為戒!”此後,靈虛子便宣布本次嘉元鬥法,妙華宮弟子卓碧華勝出。又因她身受邪法中傷,一時不得上台,“九轉固元雪靈丹”便由她大師兄南宮秋雨代為領受。在頒授之時,靈虛真人倒隱約發現,這位代為上台的妙華公子,對答間竟也似有些魂不守舍。睹此情狀,靈虛子在心中喟然歎道:
“唉,誰又能預想今日竟會出了此事。看來,以後我上清門中,也需要多方整飭一下。”
與靈虛等人有些興致欠缺不同,台下那些前來觀禮的四方道友,卻又有不同的想法。對那些第一次前來參加嘉元會的道友來說,這幾天裏,雖然盛典熱鬧隆重,鬥法也似眼花繚亂,但總覺著這舉辦嘉元會的羅浮山上清宮,也屬平常,並不如往日傳說中的那般神奇。不少人心中,不免生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想法。直到剛才,目睹上清宮四海堂那幾位神仙般的少年男女斬妖除魔,才讓這些即將興盡而返的道客悚然動容,立時改變了原先有些冒瀆的想法:“原來,還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於是這上清宮在道門中首屈一指的地位,又在各教道友中得到加強;四海堂主張醒言這個陌生的名字,也牢牢刻到不少有心人心上。而那些上清宮本門年輕弟子,更是在心中忖道:
“原本便聽得些風聲,說是上次南海郡剿匪戰事,全賴我教這位少年堂主方得取勝。今日看來,這傳言恐怕也有幾分真實。”
待南宮秋雨領過丹丸玉盒下得台來,那位一直就有些神思不屬的張盛張天師,此刻突然便似恍然大悟:
“難怪那名字聽起來這般耳熟!原來,是我教中也有個法陣叫作‘冰焰天牢縛魔陣’,倒和這少年剛說的法術名字很是類同!”
……且不提飛雲頂上接下來的散典儀程。就在飛雲峰背陰之處,一株生長於半空崖縫之間的盤曲虯鬆上,有兩位道服老者,正擎著陶杯在那兒喝酒。飲到酣處,隻見其中一位老道,將口中之酒咽下肚後,咂了咂嘴,意猶未盡道:“唉,其實那個老魅,我已注意多時,隻一時酒忙,孰料卻被人先下手。”“否則我那積雲鼎,又省得我幾月氣力……”瞧著萬般後悔的老頭,對麵側臥鬆幹之人翻著醉眼,笑嘲道:“老飛陽,不是我清河說你,你那爐子,也忒費柴!”原來,這兩位放著壓軸盛會不參加,隻在這僻靜處躲著喝酒之人,正是積雲穀的老漢飛陽,還有那個醒言的舊相識老道清河!被清河這麼一說,那飛陽一時語塞。又悶了一口酒,便跟眼前酒友擠眉弄眼道:“嘿,方才你那個饒州小徒使出的法術,也就和‘噬魂’差不多吧?威力還真是不小啊。”
聽他這麼一說,原本醉眼惺忪的老道清河,卻一翻身坐了起來,跟眼前嬉皮笑臉的老漢一本正經地說道:
“飛陽前輩,剛才你沒聽清?張堂主用的法術,叫‘金焰神牢鎮魂光’。”“……”
飛陽停住口邊酒盅,朝跟前這位一本正經的老道注目半晌,然後忽地笑了起來:“嗬,我終於明白,為何上清屹立千年不倒,門下弟子袍服都比別派光鮮——原來,都是掌門選得好啊!”“上清掌門,永遠都是些喝不醉的酒徒……”
喃喃語畢,飛陽將手一招,便有一隻在鬆間嬉玩的猴子,跳蕩過來,捧起掛在老頭身旁鬆枝上的錫酒壺,給兩人陶杯中滿滿斟上。然後飛陽把手一揮,又將它發還,於是這隻敬酒野猴,重又歸回群中嬉戲。
“喝酒喝酒。”二人同時舉杯。
於是盤曲如虯的高崖青鬆間,又是一陣觥觴交錯。而山間不知何時又升起白茫茫的嵐霧,便將這倆興致盎然的酒徒團團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