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陰縣,有七二老叟,皓首白眉,曾為徐軍老卒,身有疾,目瞽,腿跛,晚年得一子,喚王平,有屋一間,耕地一畝。——《漢陰人口誌》
王老三這個稱呼還是當年在徐家軍時的諢名,那時王老三在赤羆營伍長中排行老三,便被喚作王老三,後來這名號被喚得多了,王老三年歲也長了,本名反倒是記不真切,逢人問起姓名來,也就回句:“喊我王老三便是。”
王老三當年在赤羆營是個騎卒,出了名的驍勇善戰,被他短刀斬下的頭顱若是壘起來能堆座小山,當年兵士們都說,以王老三的本事日後少說也是要當個校尉的。
王老三興許原本能當個校尉,若不是那年與東晉對敵之時被流矢劃傷了雙目,從此不能視物,也許是行的。
那戰之後,王老三便告老還鄉,回了漢陰縣,好在徐家軍的恤金豐厚,王老三在老家屋邊購置了一畝耕地,又討了個老實人家的姑娘,日子倒也過得下去。
五十那年,王老三晚年得子,許久不曾上集市的王老三興衝衝地拄著杖入城,要親自給小兒子買一塊上好的布料趕製衣裳。
那天適逢漢陰縣的大戶劉家長子娶親,雙目失明的王老三不小心衝撞了花轎,被劉家長子下令一頓毒打,若不是大婚之日有旁人勸阻,王老三那日恐怕就見了閻王了。
大難不死的王老三吃力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回了家,從此又留下了一個跛足的毛病。
那劉家是漢陰縣的地頭蛇,縣老太爺是劉家的女婿,縣內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多少和劉家有扯不清的關係,這劉家於漢陰縣和皇帝也沒什麼兩樣。
劉家是做布匹生意起家,憑借的不是過人的刺繡工藝,也並非布料之精美,而是因為做得一手強買強賣的好買賣。
漢陰縣人士,若是從外地帶布匹回縣城,那無一例外都是一頓毒打,守門的士卒若是能劫下私販布匹之人更是重重有賞,早些年的時候,劉家下狠手打死人都不是什麼新鮮事,就連外縣的商人若是敢來漢陰縣販布,也是個有來無回的下場。
所以那日王老三被一頓毒打還能撿回一條命,鄰裏街坊都說這是祖上積了陰德,老天爺開了眼,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呐。
王老三也是看得開的人,也總自個打趣說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後來日子波瀾不驚,王老三的兒子倒也出息,打小機靈過人,跟著縣裏的先生讀書認字,年紀輕輕便考了秀才,後來憑借著王老三以往記在軍部的舊勳,在鄰縣做了個主簿,日子瞅著越來越好,興許真如王老三所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這不,年內那王平又給王老三添了個孫子,取名王殷實,過幾日恰逢滿月,說是今日要回漢陰縣準備宴席。
王老三聽見這消息可樂開了花,大早便讓老婆子準備了好酒好菜,要給兒子、兒媳和孫子接風洗塵。
不過直至晌午,也沒見人回來,老婆子尋思著莫是路上有事給耽擱了?便說去城門口望望風,打聽打聽,王老頭說了聲好,便回屋去拾掇拾掇,整理整理。
又過了許久,王老三尋思著:“這是咋了?老婆子去望望風也望了半晌?”
正思量是怎麼回事呢,隔壁老趙頭火急火燎地跑到王老三家門口喊著:“王老三,王老三,你快去城門看看呐,你家那平小子一家,和你家老婆子要給活活打死啦!”
王老三聽了,都來不及細問,拄著拐一瘸一拐隨著老趙頭往城裏跑去,邊走邊說。
原來那王平帶著媳婦兒子回鄉,隨身帶了幾件衣裳方便換洗,未曾想守軍便要扣了這衣物,說是漢陰城內不準販布,王平本就是自小讀聖賢書的人,大小又是個主簿,當時便來了脾氣,訓斥了那守軍幾句,好死不死還捎帶了劉家,這一訓可不得了,守軍立馬來了精神,一頓拳腳。
恰巧那劉家的大少爺路過,詢問了下事由,聽說是私販布料還辱罵劉家,立馬來了脾氣招呼著手下仆人將那車上的兒子和娘拉下來一道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