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轉正,磚瓦廠當幹部坐辦公室不好,非要鬧著跑回來,我說話你聽不進去,領導講話你也當耳旁風,我們娘兒想沾點你的光都沾不上。老天不下雨,地裏不產糧食,你打起背包偷偷跑回來,家裏就有飯吃啦?你過去在磚瓦廠幹活,家裏沒有白麵,多少還能帶點掛麵回來,讓娃娃嚐個鮮。現在可倒好,國家給點供應糧,家裏沒有半分錢,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看你丟掉鐵飯碗,跑回來能過上什麼好日子……”龔秀珍有事沒事經常在水保田耳邊嘮叨。水保田辭職回來,本來心情就不好,聽她無休止的嘮叨,心裏更加煩燥,恨不得打起背包跑到磚瓦廠,永遠不想回來。
“行了,行了,你天天嘮叨個啥,我不聽領導勸阻,卷起鋪蓋偷偷跑回來,還不是為了這個家?你以為我是大傻瓜,坐在涼爽的辦公室,怕靠背椅燙屁股?”水保田心裏煩燥,說話嗓門兒高,嘴裏不停的喘著粗氣。
受家庭生活的拖累,水保田不顧家人的反對,放棄轉正機會,辭去磚瓦廠工作,回到偏遠窮困的水家灣,承擔起照顧家庭的重擔。吳大運恨他玩固不化,龔秀珍怨他沒有出自,水大爺罵他頭腦簡單,全村人說他慮事不周,說一千道一萬,他這個人到底還是回來了。
水保田按班就點的坐慣了辦公室,打起鋪蓋偷偷跑回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麵朝黃土背朝天,過了三年城裏生活的他,對這種勞作方式很不適應。原本性格開朗,愛說愛笑的他,從磚瓦廠辭職回來,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成天悶悶不樂,跟好柯漢、吳大運這樣的好朋友也沒有話說。他下班回家,看啥都不順眼,幾個孩子說話做事稍有差池,就會受到他的嚴厲斥責甚至毒打。孩子怕他,老遠看見繞道走,不敢跟他說話。
六七月份,到了青黃不接的時節,去年的糧食所剩無幾,地裏的莊稼還沒有成熟,每天不是穀麵洋芋糊糊,就是野菜拌洋芋,野菜洋芋吃多了,四蛋、五蛋、六蛋老是叫喚肚子脹。這幾個孩子常年饑一頓飽一頓,多了多吃,少了少吃,沒了不吃,吃飯沒個定數,達小腸胃不好,野菜涼拌,洋芋涼吃,穀麵糊糊吃多了胃酸,小孩子頓頓吃糠咽菜,肚子能不脹嗎?現在正處於青黃不接的艱難時期,洋芋糊糊一天比一天清,穀麵饃饃一天比一天少,到拔田收莊稼的那幾天連幹糧都沒得吃,每天隻能喝兩頓稍稠一點的洋芋糊糊,實在餓得受不了,就到生產隊的苜蓿地掐點苜蓿,開水煮了,放點鹹鹽拌點涼菜充饑。
“媽媽,我的肚子咋咕嘟咕嘟叫?”龔秀珍幫孩子圈好羊,五蛋跟在母親屁股後麵老說自己的肚子響,肚子響就是說他餓了,四五歲的娃娃學會了動心眼,肚子餓了不說餓,隻說肚子咕嘟咕嘟響。六蛋跟在五蛋身後,老是叫喚肚子疼,可能是喝生水的鬧的。
龔秀珍聽著心裏難受,安撫兩個孩子說:“肚子響說明你餓了,它在向你要飯吃;六蛋不哭,媽趕緊給你做穀麵糊糊去;過幾天等地裏的麥子收了,給你天天烙白麵饃饃吃,養得白白胖胖的放羊有力氣。”
龔秀珍知道娃娃肚子餓了,中午每人隻喝了半碗洋芋糊糊,大人都受不了,娃娃放了半天羊,東跑西顛上山下溝能不餓嗎?她勸孩子不要哭鬧,隻要再湊和幾天,等收完自留地莊稼,碾點糧食,孩子就有白麵飯吃了。
二蛋提兩個柳條筐,三蛋扛著帶鉤的長杆,向著霍飛龍、霍飛虎莊口喊了兩聲,霍飛龍家的霍小霞、霍飛虎家的霍夏霞、霍冬霞看到二蛋、三蛋提著柳筐,知道要去莊頂頭生產隊廢棄的豬場那裏揪樹葉,向躺在院台上曬太陽喘粗氣的霍秋霞交待了幾句,趕緊提上柳條筐跑出門,一同說笑著去豬場附近的高埂上揪榆樹葉。路過水三爺家莊頂頭,聽到說笑聲的水玉梅、水玉花提著柳筐跑過來。這幾個孩子個頭小,站在高埂上踮起腳跟伸手夠著揪地埂下的榆樹葉子。霍小霞腳下打滑,啊喲一聲滑下埂子,柳筐滾到半坡,她顧不得屁股疼,趕緊起身撿回柳筐往高埂上爬,爬了幾次沒有爬上來,望著二蛋喊:“傻瓜,沒長眼睛,快拉我一把。”
霍小霞站在地埂下,二蛋放下柳筐俯身伸手拉她上來,叮囑她注意腳下打滑。三蛋個頭小,踮起腳跟沒揪幾片葉子滑倒在高埂下,打了幾個滾倒趴在草坡上,看上去很狼狽,他怕幾個小丫頭瞧見丟他男子漢的麵子,沒敢吭聲,悄悄爬上高埂踮起腳跟夠著再揪。胳膊粗的榆樹爬不上去,五六個孩子圍在小樹下搶著揪樹葉,揪完垂吊的樹枝,上麵的樹枝夠不著,二蛋拿起帶鉤的長杆往下鉤,三蛋、霍小霞、霍夏霞、水玉梅、水玉花幾個抓住樹梢往下拽,矮小的霍冬霞夠不著,急得她站在樹底下伸手跺腳。一棵樹揪完了再換一棵樹,揪了半天還沒有蓋住筐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