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看去,我也倒抽一口冷氣。
數不清的火把,照著山穀兩邊的絕壁。夜風吹得火光搖曳,更顯得那些猙獰如獸的岩石,似乎隨時會搏人而噬。
這一帶是從戈壁延伸過來的山脈,這個峽穀是一個幹穀,沒有水流。
山穀兩邊嶙峋的岩石上,堆滿了滾木與壘石,架滿了弓弩箭矢。後麵是黑壓壓的鐵甲步兵,全都是漢人。
幾百步開外的穀口,萬千騎兵裹挾著如墨夜色,靜靜矗立。他們身穿的鐵甲被火把映成一大片洶湧的寒潮,四下漫開。
再往後看,入口也被堵住了。明亮火光下,我清晰地看見,當先一騎,正是坤沙叔叔。他沒死!
我高興地用目光尋找爹爹,想與他分享這份喜悅。
被橫綁在馬背的爹爹,卻將頭深深地垂在馬鞍邊,一動也不動。
當所有人都在四顧仰看的時候,我發現他好像一直沒有抬頭。
我正想喊一聲爹爹,突然被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力震住。
深穀裏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我感覺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跟著大家的視線看上去。
絕壁上凸出的一塊岩石,數十騎擁出一人。
那人高踞於一匹黑馬,他周圍的士兵舉著火把。然而他煥發出的奪目光輝,仿佛可以逼退燃燒的火焰。
玄青色繡金龍的大氅在風中翻卷,一身黑甲被火把映出幽沉沉的寒光。
剛勁修長的劍眉下,是一雙寒水般凜冽的長目,那樣深邃,那樣威嚴。高而直的鼻梁,像山峰一般挺拔。薄唇勾勒出剛毅而冷峻的線條。那是不愛笑的雙唇,經常緊抿,所以,線條分明,猶如兩片刀刃。
我想起來了,這個人我見過,他就是那個射下了康多,並且把獵物送給我的男人。
娘親就是為了他,把我丟下在蘇卡瀑布了。
這是我第二次見到我的生父,盡管我不喜歡他,但不得不承認,他有著舉世無匹的容貌與氣勢。
這樣的男人,說實話,我很難想象他會全心全意去愛一個女人。
當然,那時我還不了解,他與母親之間的一切。
所以,我的生父在那晚的山穀裏提出的條件,讓我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撼動。
他不懂疏勒語,他的聲音通過翻譯傳出,震蕩在山穀裏:
“右丁零王查何烈,吾皇讓你交出他的女人,他的兒子和他的弟弟,便饒你一死。”
他的女人,他的兒子,他的弟弟?
我的腦子裏亂哄哄的,像被幾隻錘子同時敲打。
我聽見查何烈的聲音也喊起來,“弟弟?中原皇帝的弟弟,怎麼會在這裏?”
翻譯解釋道,“查何烈你聽好了,左律王是吾皇的親弟弟!我們皇上就隻有這一個弟弟!”
我大吃一驚地看向爹爹,他橫綁於馬背,臉孔朝下。以他的武功,要想抬頭看一眼,其實是很容易辦到的。
他卻一直將頭低垂,滿頭細小的麻花辮在夜風裏飄拂。
這時,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我似乎看見兩顆晶亮圓潤的水珠,墜落到塵埃裏。
爹爹哭了?
為何?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