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對此謀反一案,看得已經淡然,潯州知府囑咐不要將事態擴大,王作新又好些時不來催促,上下都已鬆懈,完全可以了結此案,放人大吉。
王烈瞟一眼桌上銅錢,拿起鼻煙壺吸了吸,道:“如此說來,王老弟也在為馮雲山擔保了。好!明日開堂,了結此案。”
桂平縣衙,公堂之內,“明鏡高懸”匾牌下,王烈高坐公案旁。
公案桌前,馮雲山麵色蒼白,身體虛弱,由兩個衙役攙扶而立。雖說換掉了牢衣,而身上分明還散發出一種黴臭氣味。
王烈裝模作樣問:“你就是馮雲山?”
“是。”馮雲山有氣無力地答。
“你年紀輕輕落到這步田地也實在可憐,何不在家安居樂業,跑到廣西來傳什麼教?惹是生非,自找苦吃,還給本官我添幾多麻煩。”
馮雲山用力睜開眼皮,邪視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動,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王烈又道:“本官曆來慈悲為懷,愛民如子,但願百姓個個安分守己,太平度日。你流落到此,混口飯吃倒也罷了,何苦煽動山民,毀廟砸像,定與王秀才為敵。”
馮雲山閉目聽訊,站了一會頓覺渾身乏力,頭昏眼花,心中作翻,口內要嘔。幸有兩個衙役左右攙扶,他才能勉強站立。
王烈官腔十足,訓起人來如玩,每當結案時,無論被釋人有錯無錯,他總要訓斥一番以示他清正廉明,不管馮雲山此時多麼難受,他還是依舊大放訓詞:“古人雲: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你何苦爭勝好強,任性使氣。看你能說會道,識文斷字,當個教師已勝過莊稼人,又怎的人心不足。常言知足常樂,俗語道: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王烈講起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而馮雲山頭腦中一陣陣昏暈,他再也聽不清王烈說些什麼。其實,對於這些俗語、常言,古人雲,他不比王烈懂得少,何需這貪官賣弄。
看看馮雲山頭上冷汗直冒,慘白的臉上,屢露痛苦之色,王烈這才打住話頭,攤開結案公文宣讀起來。
“在押人馮雲山係廣東花縣人,無籍遊蕩流落到此,謀得教師之職,並無為匪不法情事,應即遞籍管束。”
宣畢退堂,王烈派兩個解差押送馮雲山回廣東原籍。
出了牢籠,馮雲山身體恢複較快,吃幾餐飽飯;看一路山水,心情舒暢多了。
兩個解差也是貧苦出身,一路同吃同住和馮雲山混熟了,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馮雲山攤心置腹地說:“二位給官府聽差,整日東奔西跑,也難養家糊口,不如隨我到紫荊山去,和弟兄們一起創建小天堂。”
兩位解差表示同意,三人轉道紫荊山。
馮雲山平安回到紫荊山,他又產生出一種魚歸大海,鳥歸山林的感覺,這個山巒起伏,方圓百裏的紫荊山;這個有著像楊秀清、肖朝貴、林鳳祥、李開芳等數千會眾的紫荊山,是他事業的起點,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馮雲山等三人經進山的交通要道,到達大衝時,看到四處張貼著大湟江巡檢司關於禁止聚眾拜會,不準收留外鄉人的公文,馮雲山感到這些條文正是針對自己來的。他雖然覺得自己的拜會活動給大衝曾開俊家帶來了許多危險和麻煩,但腳步還是不由自主地邁向了曾開俊家。
從去年冬天被捕入獄,到現在放出來,將近一年時間沒有看到這個他在廣西的“家”了,看到曾家院子,他感到了家的溫暖和即將見到親人的喜悅。
曾玉珍還守著那雜貨店。他一眼看到了馮雲山,忙出門迎上去:“馮先生,您終於獲得自由了,恭喜,恭喜。”
曾玉珍向裏屋喊道:“阿爸,馮先生回來了。”
曾開俊表情複雜地從裏屋走出,他吞吞吐吐地說:“馮先生,不是我不肯收留你。官府公文都已貼到我家門口了,不準收留外鄉人。你,你還是到別處高就吧。”
馮雲山微笑著真情地說:“開俊大哥,我知道,從印發拜會傳單,砸毀廟內祖像開始,就把您也帶入了一種危險境地,您所受到的恐嚇、謾罵、毆打都是因我而起,在此我向您表示歉意!我感謝您對我的善良、寬容和厚待,我將銘記您對我的恩情。”
曾開俊低下頭:“這些你都別說了。你走吧,我們家再不需要家庭教師。”
曾玉珍說:“馮先生,王巡檢總說我爸窩藏賊匪,差點用刀殺了我爸。我們還要在這裏生活下去呀!”
馮雲山笑道:“我此來隻是想看看你們,看看我生活了幾年的地方,因為我對這裏有感情。既然會給你們帶來危險和麻煩,那我走吧。我隻想說:我真的感謝你們。”
馮雲山正要轉身離去,曾玉璟從裏麵衝了出來:“馮先生別走,我們需要你。”
曾玉璟抱住馮雲山腰部,傷心落淚:“馮先生,你剛從牢裏出來,現在又到哪裏去呢?就在我家住下吧!”
馮雲山說:“你家已很不安全,我必須到深山裏去找我眾多弟兄,我也很想念他們。”
曾玉璟自告奮勇:“我給你帶路,首先去找我舅舅。”
鵬隘山新村南麵山坡上,一群羊正在吃草,楊輔清慢慢甩著牧羊鞭放羊。
“小舅舅,馮先生回來了!”曾玉璟遠遠喊道。
馮雲山跑上去,楊輔清迎過來,倆人高興得挽住對方轉了個圈。
楊輔清直話直說:“你出來了就好!我哥真急壞了!洪先生到廣州去說找洋牧師營救你,可至今沒有音信。要不是我哥發動會眾捐錢,通過王文書賄賂縣令,馮先生恐怕還在牢裏。”
馮雲山緊握楊輔清雙手:“感謝你哥!感謝各位弟兄!”
楊輔清把他們帶到了楊秀清家。肖朝貴、林鳳祥、李開芳等人也聞訊趕來,十幾人說說笑笑,真是開心。
楊秀清殺了一頭羊款待大家,迎接馮雲山平安歸來。
在歡慶筵席上,馮雲山突然淚如雨下。肖朝貴好生奇怪:“馮先生出獄理應高興,為何反倒落淚?”
馮雲山語氣悲傷:“在此歡欣鼓舞,慶祝團聚之時,我更加想念起盧六兄弟……”說到此處他聲音哽咽,停頓片刻他突然昂起頭來,提高嗓門道:“官紳竟敢草菅人命,真是暗無天日,我們應當起來殺妖。”
楊秀清可沒有馮雲山那麼情緒激昂,他較理智地說:“殺妖為時尚早,先請馮先生聽聽近一年來的拜會風波吧。”
接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道明了一些情況。
楊秀清使用降僮術代天父傳言一事,讓馮雲山十分震驚。
馮雲山知道:出於對敵鬥爭需要,楊秀清不得已這麼做了,而且安定了人心,取得了良好效果,對此是無可指責的。問題是:楊秀清既有至高無上的代天父傳言權,那洪秀全、馮雲山的權威又將置於何地呢?
馮雲山感到尷尬,回紫荊山隻呆了兩天就啟程東下,回廣東去找洪秀全。
紫荊山拜會工作,仍然隻能由楊秀清、肖朝貴暫時負責。
又是一個禮拜日,會眾們陸續到達會場,祈禱完畢,楊秀清大聲道:“弟兄們,王作新不甘失敗,加緊擴充團丁,以羅氏兄弟為團練頭目,企圖用武力阻我拜會,大家說怎麼辦?”
楊秀清話音剛落,突一人宣稱天兄耶穌下凡附體,代天兄傳言。正是:秀清才把天父代誰人又稱耶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