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長家的地下室。”高冷說,“他,你的爸爸,在那個地下室裏生活了七年。你還委屈嗎?這麼多年,你沒有人理解,沒有人關心,你覺得沒有人愛你,你瞧夠了人們的醜惡嘴臉,瞧盡了人情冷暖,可是如果你聽了你父親這些年一句話就能概括的生活,你會明白自己是一個多麼幸福而不自知的人。”高冷說,“他說,晚上出去找一點吃的活下去,白天在黑暗裏想女兒。”
可是他死了。幽幽想。
後來。
這個苦命的男人的胃不見了。
在解剖台上,他敞開著肚皮躺了一夜,內髒在身邊冷冰冰的陪著。一個可憐的法醫倒在一邊,瞧起來比手術台上的他還要悲慘。
高冷竟然還從幽爸口中得知了一些繪畫技巧,幽幽很震驚,幽爸對畫畫這種事一竅不通,更不用說什麼技巧了。
後來兩個人仔細的分析了一下,覺得一定有遺漏的地方。
一個人獨自生活七年,完全不與任何人溝通交流,那是不也許的事。
他們都隱約習慣了一個現象,就是人們之間相互的隱瞞。
他們還無法知道,那個在漫長的七年時光裏陪伴著幽爸的人到底是誰,而且這個人還要對繪畫很有心得。
這樣的人在小鎮應該很好找才對,但是在兩人的調查中卻是沒有。
高冷有一段時間總是會到川藏去,後來在自己的房間裏半個月的時間幾乎沒有出門。
他兩眼通紅,追求著一種神的境界,在滿地的廢紙裏時不時的抓住自己的頭發,時不時的把腦袋敲到牆上,時不時的拿錘子砸著自己的腳趾。
那些畫,雨中的屍體,解剖台上的慘狀,它們非常的形象而且技巧精湛,更重要的它們有挖入人心的力量,能讓人瞧到之後有蝕心的感覺。
但是它們和要完成的這幅畫相比不值一提,我所有的經曆,悲哀的,痛苦的,扭曲的,都不值一提,唯有更真實生動的方法,唯有那種方法,對於畫者來說,勝過要描繪的畫麵。
在熟練的掌握了這種方法之後,所要描繪的場麵才成了最終的部分。
而這個場麵,高冷在一步一步探訪小鎮幾乎能走過的每一個地方之後,在一次又一次磨破了幾乎快要被砸碎的腳趾之後,壯著膽子拚盡全力去描繪自己用生命去理解的當初小丘前輩某一個時刻的心情。
他想要抓住那個天才瞬間的靈感。
他時不時的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那個女孩死了。
她最終還是死了。
當她把那個保溫飯盒遞給他說鑰匙在裏麵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意識到。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昨天晚上去值班,不知道媽媽早上沒有做早飯不是因為不舒服或者上早班,而是因為整夜都沒有回來。
他甚至不知道在保溫飯盒裏的胃,隻是一個單純的人的胃而已,更多的意義隻是幽幽爸爸的胃而已,裏麵什麼也沒有,沒有那把已經在幾個人的思想裏幾乎成了傳奇的鑰匙。
因為,我查瞧過。
但是這個胃是怎麼到苡米手裏的呢,在她交給高冷時臉上有複雜的表情。
她有隱瞞,後來她死了,死了之後不知被誰扔到了學校裏,沒人知道為什麼,她的肚子被剖開,而且那個時候她竟然還活著。
幽幽說,那天晚上,她離開了那個房間,甚至都沒有報警。
她沒有懷著一絲期待她能夠活下來的心情叫個救護車。
因為這個女孩,把幽幽父親的胃放在保溫飯盒裏。
幽幽在那個時候明白,在那座充滿罪孽的城裏,在這個世界,除了恐懼之外人們心裏還有巨大的恨。因為恐懼是徒勞而依然不斷失去所產生的恨。
所以一時仇恨纏心的幽幽,做了一件錯誤的事情,明知苡米很也許不是應該被懲罰的人,還是在心裏說著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這樣的話。
幽幽走後,一個穿著紅色漢服的身影慢慢的掀起桌布,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
如果當時有人嚐試著救苡米,把她從桌子中間弄出來,都能夠發現這個執行者。
但是沒有。
這個故事裏唯一能說得上善良的姑娘,這個連身世都沒來得及被提起的姑娘,就這樣死去了,在被拋屍的時候,冰冷的金屬無意間滑過她的肚子,遺留了滿地的內髒。像她還想說的很多的話,沒人理解。
也沒人理解為什麼那個時候,她還活著。
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理解。
它所能擁有的理解僅僅是苡米活下來的也許性那麼多。
高冷很快就忘了那些一閃而過的記憶。
完工的那一天,他出門買了藥和紗布,小心翼翼的包紮好自己的腳趾。
他比以前更瘦了,但是身邊的人都視為理所應當,沒有人知道真正為什麼。
他們也並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