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死之前你看到什麼了?”杜正一問道。
關歆月抬起頭來看著杜正一,緊緊地抿著嘴唇,臉色蒼白的可怕,麵頰上卻浮著一絲不正常的紅暈。杜正一突然覺得這個花季少女直視著人的時候,眼睛裏缺少了許多情緒,她就仿佛隻是一個少女的皮囊。她一定飽受折磨,一個巨大的鬼影一直纏繞著她,當她像現在這樣回應它的時候,它就占了上風,把她所有屬於一個小女孩的羞澀拘謹與天真快樂一起壓抑得不見了蹤影,她的目光和神態都變了,仿佛一個久曆變故的成熟女人正透過她的眼睛望著他,審視著他。
“我姑姑死了以後,我後爺就開始酗酒。他清醒的時候就罵我姑父,說是他害死了我姑姑,可等到喝醉了酒又開始說是自己遭到了報應。他剛開始這樣說的時候我聽見了也沒有在意,我想任何人隻要活的久了,大概都會有點虧心事吧。”關歆月說道。
羅奇朝她伸了伸大拇指,“人小鬼大,你這話說的高啊。”
“別,”關歆月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說,“別提鬼這個字兒了。”
羅奇還想扯淡,被杜正一瞪了一眼,蔫了回去。
關歆月穩了穩神,又繼續說道,“可是我後來發現後爺喝醉酒以後就總是看著屋裏的同一個角落,一時嘮嘮叨叨好像在跟人聊天,一時又哼哼唧唧地哭,聽起來就像是在求人原諒他,實在是太瘮人了。後來我有一天終於想到,該不會是……”
她說到這裏突然咬住嘴唇不說了,好像下麵的話十分可怕,就算說出來也夠瘮人的了。羅奇想到了什麼,打了個哆嗦,“你是不是懷疑當初是他殺了你親爺爺?”
“我不知道。”關歆月搖了搖頭,“我也不想知道。再說,殺人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吧?”
“你這麼說,我就想起了阿加莎克裏斯蒂一篇小說的名字了——《殺人不難》。”羅奇順口就接了下來。
“我沒有讀過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關歆月老實地說。
羅奇剛想大致給她講一下,就被杜正一打斷了,“羅奇,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拐跑她?”
羅奇吃了杜正一銳利的一眼,終於徹底閉好了嘴巴,悻悻地給三個人重新泡了一回茶。
關歆月也尷尬地低了頭,她接過了羅奇推給她的茶盅,在暖熱的杯壁上慢慢磨著冰冷的手指,兩個男人都靜靜地等著她說下去。她費了一陣子力氣才重新鼓足勇氣,繼續講她記憶中最恐怖的部分。
“當然最害怕的人是我奶奶,所以我爺爺一去世她根本沒有回鄉下的那個房子,從醫院離開就直接回了我爸爸在城裏的房子,連東西都沒有回去收拾,後來還是我爸爸回去替她拿的東西。我爸爸是個醫生,根本就不信什麼鬼神,我和我奶奶說的話他壓根不往心裏去。我奶奶回來跟我們住以後,也確實平安無事,我爸爸不喜歡聽見我們說那些不存在的東西,我們也就不怎麼說了,這麼下去時間一長,我們也都有點淡忘了這些,也不再覺得害怕。”
關歆月抬起頭來看了看聽她說話的兩個人,她的眼睛很亮,仿佛有火焰在她的眼底燃燒,但那火焰燃燒的是她的精神,羅奇有些擔憂那火會燒盡她的所有生命。他忍不住想要安慰她幾句,但憑直覺他感覺到她終於說到了關鍵的地方,他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斷她。
“去年我準備參加中考,複習的時候突然發現我的初一課本和學習筆記都落在了後爺的老房子裏。我想起來的時候嚇了一跳,忘了好久的那些事又浮現出來,可是課本和筆記不取又不行。我隻好求爸爸跟我一起去,他開始想讓我自己坐郊線的公交車去,但是我怎麼都不肯,軟磨硬泡地求他開車帶我去。後來他總算是答應我了,去的那天他有個手術耽誤了時間,等到他開車來接我一起去鄉下老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等我們到了那裏的時候天已經馬上就要黑了。老屋就在村子的北邊靠近樹林的地方,我們家人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裏了,可是院子裏看起來還是很整潔,窗戶上的玻璃都是幹幹淨淨的。隻是窗子裏麵黑洞洞的,從前天快黑的時候,奶奶一定早早就把屋裏的燈打開了,那時候溫馨的樣子和現在死氣沉沉的樣子對比起來,就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關歆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之前她說話的時候,肺都已經快要枯萎了。“老屋的院子裏有口水井,鄉下雖然有自來水,不過大部分農民還是用水井的水來澆菜園,所以差不多村裏每家院子裏都有一口水井,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了。可是那天我們經過水井的時候,我突然聽見井裏有人喘氣的聲音,就像後爺冬天犯了肺氣腫在費力地喘氣。可是我爸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我當時嚇壞了,趕緊進了屋裏。我想馬上找到東西離開,那時候屋裏已經很黑了,燈卻怎麼都打不開,聽我爸說大概是忘記給老房子交電費所以被停電了。我隻好拿出手機照明,這樣磨磨蹭蹭地找到書和筆記的時候外邊的天已經黑透了,我爸在一邊等我等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