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喜歡過我,”時守桐直直地注視著薄熒,執拗地不從她無動於衷的平靜眼波中移開目光:“你就一定可以再次喜歡上我。”
“我們離開這裏吧。”他對薄熒說:“我們回上京,或者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重新開始,這一次,我會照顧你、保護你、無條件地信任你——”
和薄熒的態度沒有關係,和他逐漸熄滅的希望沒有關係,一定是手中的麵碗太燙,所以眼睛才會被淚水模糊吧。
時守桐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淚水滴進那碗麵裏,不讓薄熒看見他難堪的一麵。
“阿桐。”
許久後,讓時守桐不敢相信的輕柔聲音響起,他不由抬起了頭。
薄熒的臉上褪去了冷漠,就像殘陽餘暉下被曬得溫熱的海水,她的神色中露著一抹相同的悲傷。
她不想再傷害他,可是她的冷漠沒能讓他知難而退。最終,她還是注定要再一次刺穿他的胸膛。
“一直以來,”她輕聲說:“不論是相依為命的白手套、視若家人的雜貨鋪婆婆、讓我脫離北樹鎮的孟上秋和戚容,還是傅沛令和你——亦或是程遐。所有我試圖抓住的東西最終必定會從我手中溜走。”
“我曾以為……既然是注定要失去的東西,那麼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擁有,我曾以為……每次失去後,我得到的隻有傷痕和痛苦。可是……不是這樣的。在每一段付出的感情裏,我都獲得了不同的東西,正是這些東西,支撐我一步一步走到現在。”
“白手套給我帶來了福利院生活中唯一的快樂,婆婆的教導讓我沒有在憎恨和嫉妒前徹底淪為野獸,孟上秋和戚容使我來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傅沛令從學校裏逐漸升級的欺淩鎖鏈中保護了我,而你,讓我回到了少女時代,體會了一段戀愛關係裏應該體會的一切。”
“……那麼程遐呢?”時守桐顫聲問。
“程遐……”薄熒垂下眼,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手心,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做過那個習慣性的小動作了。
“他給了我相信一個人的勇氣。”薄熒說。
“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還要留在這個讓我痛苦的空房子裏。”薄熒說:“一開始,我以為自己是連從這裏逃走的力氣都失去了,可是後來,我漸漸明白,不是我不能走……而是我不想走。”
她握緊雙手,輕柔但斬釘截鐵地說:“我還在等他……我還在相信他說的話,我還在等他回來。”
她每說一個字,她虛弱無力的心髒就強壯一分,隨著她說完心中所有堆積的、那些朦朦朧朧,在這一刻終於清楚下來的話語,薄熒的內心也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堅定。
薄熒看著時守桐,堅定無比地說:“他給了我愛一個人的勇氣。”
——也是從毀滅中新生的勇氣。
時守桐低下頭,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那碗在他手中端了太久的麵轉瞬間就灑了大半,他視若未見,一言不發地衝出了書房。
薄熒看著他的身影消失,跟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盡管眼前依舊迷霧重重,但是薄熒的心中已經沒有了迷茫,就算她的雙眼此刻被人挖去,她也知道自己應該前往何方。
薄熒走回臥室,將身份證和護照等一些重要東西收進自己的提包之中,然後來到二樓花園,解下了係在風鈴上的白色飄帶。
在她看著手中蕾絲飄帶的時候,身後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薄熒抬起頭來,看見時守桐大步而來,他的臉上已經沒有淚水,唯有發紅的眼眶和濕潤的眼睫證明他剛剛的失態。
“給你。”他將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紙張塞到薄熒手裏,啞聲說:“……煮麵的時候,在冰箱下發現的。”
薄熒帶著疑惑,展開手中的紙張。
這是程遐的筆跡,這些平常隻會出現在重要合同上的俊逸行楷出現在了一張隨處可見的筆記本紙張上,上麵詳細地記錄著煮飯時米和水的比例,炒菜的基本步驟,調味料的具體位置等,每一項都事無巨細,在這些冰冷的文字上,每一筆都傳遞出了書寫者對她能不能好好照顧自己的擔憂。
不知不覺中,薄熒的眼中盛滿淚水,她甚至能夠想象,程遐是如何皺著眉頭在桌上寫下這條考慮周全的留言,又是如何煩躁疲憊地揉皺了紙張,最終決定以殘酷無情的姿態離開。
“你知道這條發帶的含義嗎?”時守桐忽然問。
薄熒從留言上抬起淚光閃爍的眼睛,怔怔地看著他。
“我去給你買披薩的那天——遇到了一對剛剛舉行完婚禮的夫妻。”時守桐目不轉睛地看著薄熒,慢聲說:“新娘的頭上不是頭紗,是白色的蕾絲發帶。”
“在塞維利亞,人們求婚不是送戒指——而是送發帶。”時守桐說:“寓意‘今生的約束’。”
薄熒含淚的雙眼如粉碎的鑽石,美麗又致命,在他心上劃出萬千溝壑。
時守桐低下眼,為自己傷痕累累的心髒送上最後一擊:
“……我送你去機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