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父親而言,我隻是一個可以替代的物品。”程遐說:“一旦我擔負不起秦家繼承人的稱號,他就去尋找新的合格繼承人。對我,對我母親,都是如此,為了他的商業帝國,一切都可以舍棄。”
他神色平淡,唇角揚起的弧度可以忽略不計,薄熒在他冷漠的臉上看到了寂寥的孤獨。
“我很慶幸鍾嫻寧的兒子是你。”滿室寂靜中,薄熒忽然說道。
他們何其相似,相同的孤獨,相同的扭曲、心髒上相同的空洞。
當她回過神時,她的掌心已經覆在程遐溫熱的脖頸,她的心髒隨著他頸下微弱的脈動一起收縮又膨脹,仿佛茫然無助的盲人找到拐杖,軟弱無力的菟絲花抓住可以寄生的大樹,她的心髒泵出某種滿足而酸澀的悸動,電流一般流過她的四肢百骸,她慢慢靠近了程遐,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彩——
“不是天底下任何一個人——而是你。”
程遐一話不發,那雙冷淡銳利的眼睛定定地凝視著她,眼中的神采越來越深,越來越重,將他在白天包得密不透風的克製和隱忍正在黑夜中動搖。
空氣中漂浮著某種躁動的、一觸即發的危險分子,他們都在被對方強烈地吸引,這是一種異常的、可以稱得上扭曲的吸引力,他們的怦然心動並非源於對方的美好品德,而是產生於彼此靈魂上的陰影和傷痕。
就像X所說一樣,程遐是最好的獵物,他足夠強大,對薄熒來說,也足夠易控,她的手裏握著開啟程遐心防的鑰匙,別人需要翻越千山萬水才能走到他的麵前,而她僅僅隻要展示軟弱,他就會走到她的麵前對她伸出手。
除了伸手握住,她不需要再做其他努力,在程遐麵前,她可以不再掩飾自己的軟弱、自卑、陰暗、猶疑,因為這些都是打動他心靈的品質。
他嚴肅認真地守候在她的身旁,想要重塑她扭曲的人格,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每當她表現出痛苦絕望時,他的神色最為柔和。
他們是天生一對的病態同盟,一個沒有他人的肯定就無法確認自己的存在,一個通過被完全依賴來感覺自己被需要。
“程遐——”薄熒看著他。
已經習慣了生疏冷漠的“程總”,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從薄熒口中說出,程遐不免一愣。
“因為是你,我願意做她人的影子。”
薄熒看著他,說出連自己都無法判斷真偽的話。
做戲做久了,總會生出感情,更何況薄熒撕給他看的傷口每一個都是真實的,在侵蝕對方心靈的同時,她何嚐不是在自毀城防,讓他入侵心靈。
“拉他一起下地獄吧。”
一個聲音在她心中悄悄響起。
“你想要他。”
“你想完全占有他。”
這是惡魔的呢喃。
薄熒聽從心中的惡念,想要和他一起墮落。
和時守桐在一起的時候,她想要和他共上天堂,在程遐麵前,她卻隻想和他同墮地獄。
程遐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當她認真看著一個人的時候,眼裏像是含著星光,很少有人能抵擋這種目光,然而他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他一邊撕開一張裁剪過的藥貼往薄熒眼角貼去,一邊神色平靜地說:
“你永遠成不了鍾嫻寧,就像世間沒有人能成為又一個你,你和我母親有相似之處,但我從未將你當做任何人。”
這是程遐第一次承認和薄熒相像的那個人的身份,薄熒沒有想到他會這麼輕易地承認,也沒有想到他會在她措不及防的情況下說出她迫切需要的肯定。
她的手從程遐脖子上慢慢垂了下來。
程遐在貼好了的藥貼上輕輕按了按,使藥貼和薄熒的皮膚完全貼合。他放下手,看著怔怔的薄熒:“我不需要你成為任何人,做你自己就好。”
“做我自己?”薄熒看著他,慢慢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那笑變成了諷刺的冷笑,“……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麼樣嗎。”
沉默片刻後,程遐看著她說道:“敏感、自卑、膽小。”
“……”
“悲觀、偏執。”他看著薄熒的眼睛說:“你就像是一隻蝸牛,伸出蝸牛殼的觸角無論碰到什麼都會驚恐地縮回殼中,隻要在一個地方受傷過一次,你絕不會再往同一個方向靠近一步。”
“夠了。”薄熒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
“……就像現在一樣。”程遐無動於衷地說。
“那你呢?你又有多好?”薄熒怒極反笑。
“至少我從來沒有否定過自己。”程遐說:“我不會為了其他人的錯誤而懲罰自己。”
“你不會?”薄熒冷笑著站了起來:“你不會的話為什麼這麼多年對你母親念念不忘?”
看著程遐驟然冷下的麵孔,薄熒知道自己觸到了他的逆鱗。
“……對不起。”薄熒從他臉上移開視線。
她不等程遐說話,轉身走出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