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必須得像天南星那樣感動於這種安逸,並覺得現在已是無與倫比的幸運,可是一日如此,日日如此,久而久之,誰都要感到乏味。
天南星卻與我不同,她時常會出去走走:一方麵,她要確定外麵的近況,以便有機會帶回一些生活用品;另一方麵,她要擬定新的路線,讓我們不至於在這裏荒度餘生。
每一次,我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擔心之餘,竟還有一點小小的嫉妒。我不能再要求她帶我一起,因為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無能,而那樣做隻會給天南星帶來麻煩和不必要的傷害。天南星似乎也很了然,所以她從不向我承諾,總是沉默著做自己要做的事,悶聲不吭。
有一次,我印象非常深刻,因為那天天南星回來得特別晚,並且身受重傷。可她當時什麼也不願意說,自顧自地清洗傷口,敷藥,然後蒙被入睡。出於對她的關心,我反倒非常生氣。
當時我恨不得偷跑出去,發誓再也不要和她相處,但轉念一想,天南星並沒有什麼令我憤怒到極點的地方。
她隻是不願與人分享那份令人毛骨悚然以至於痛苦不堪的記憶,可對一些令她感到開心或者幸福的事情,她又開朗得如同一隻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到處與人分享。所以我必須接受她這種撫慰自己卻不想令他人過分擔憂的方式。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天南星緊抱著我,心裏一下竟多了分暖意。瘦弱的她在我身旁說著囈語,那時,她就像個繈褓中的嬰兒,脆弱而無力。我看著她手臂上那粗糙的包紮,心裏更加不是滋味。我想,我們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彼此相互取暖的夥伴,雖然天南星天性內斂,但是她的心卻與我並不遙遠。
那天晚上天南星到底經曆了什麼,我未曾得知,但是我卻由此發現自己與她同病相憐。若是她願意,我會在她難過的時候給她一個溫暖的懷抱。
天南星手上還有一件讓我既羨慕又敬畏的東西,那就是她在外虜獲的一把手槍。那是我見過的第一把槍,並以此作為對槍支的啟蒙。隻是我不明白,她每次帶著那把槍出門,回來的時候槍膛裏麵竟沒少一顆子彈。
我曾不小心看到了她脖子上的掛墜,並發現那是一枚貨真價實的子彈,對此天南星並沒有隱諱,她嚴肅而認真地告訴我,這顆子彈她要留給自己,因為她決不允許自己的靈魂被那些怪物們奪走。
我沒有想到天南星對生命、對死亡竟抱有如此深的執念,她的果敢、堅毅深深打動著我,所以我發誓,即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用一種自己尚且能夠接受的方式死去,其實是一種奢侈。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擁有一把槍,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扳動它,更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顆留給自己的子彈,所以天南星脖子上掛著的不僅僅是一顆子彈,更是她的歸宿。
我曾問天南星關於她家人的事情,她欲言又止,半晌才淡淡地回了一句,死光了。
我特別能夠理解她的感受,因為我同她一樣無依無靠,失去了所有我愛的人,隻是每個人的經曆不盡相同,天南星經曆的悲痛可能更加難以啟齒。
可關於我的事情,隻要是能想起來的且聽上去不那麼令人感到天方夜譚的,我都會一絲不留地告訴天南星。甚至是那些不可思議的過往,我都願意與她分享。
她對我的死以及我的複生很感興趣,但她並不會把這些當作多麼不能理解的事情。她認為我是特殊的存在,早在第一次看見我時就如此認為,可她並不因此而感到害怕或擔心,因為她相信每一個被視為異類的可憐蟲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她每次都會認真地聽我把話說完,即使很多事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但她從不打斷我,隻會偶爾意味深長地朝我說一句,你真傻,真天真。
的確,從她的角度看一個“五歲大”的孩子,除了天真浪漫,也想不出什麼偏中性的詞彙,我隻當她是對我的寵溺,笑而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