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花月吟
敏安公主出嫁的那一年,鳳輕君已經一歲,剛會咿呀學語,顛三倒四的說話,很是招人喜歡。
隻是敏安公主這位姑姑一年之中,也難得見這位侄子一次,初次相見,還是在送嫁的時候,看到皇後懷中抱著如玉如琢的小小孩童,這才意識到了時間的飛逝。
她被幽禁在自己的殿裏也已經一年多了。
本來前一年大齊平定西北蠻夷,蠻夷投表降書,乞求聯姻,鳳朝聞就已經將她許配給了夷族首領。
這位夷族首領察木汗也算得豪傑一生,五十六歲上卻吃了老大一個敗仗,險些將先輩基業斷送在自己手上,雖然上表聯姻,到底英雄暮年,難以順利咽下這一口氣,大齊軍隊一撤就病倒了,將養了大半年,這才能夠上路,前來大齊帝都迎接新娘子。
察木汗坐在大齊的泰和殿裏,初次見到自己年輕的新娘,齊帝的親妹子,摸著自己那把花白的胡子,很是滿意。
這位新娘乃是齊帝的嫡妹,身份高貴,縱然他如今已是暮年,心力不濟,可是迎回去供著,也是友好和平的向征。
無人知道那一刻敏安公主的心中所想。
假如虎背熊腰,須發皆白的察木汗年輕四十歲,他跟敏安公主沒準還真稱得上郎才女貌。
時光無情。
敏安眼角的淚,一滴滴漫上來,又被她強咽了下去。
她曾經絕食上吊自殺被救之後,被鳳朝聞的一句話輕輕擊敗。
他當時對著剛剛從繩套上解救下來的敏安公主說:“皇妹且安心備嫁吧,再這樣鬧騰,萬一寶濟寺的太後受到什麼傷害驚嚇,瘋了或者傻了,這可怎麼得了?”
敏安本來已經閉著眼睛一副不戀塵世的模樣,此刻卻睜開了眼睛,狠狠瞪著鳳朝聞:“你敢?!”語聲卻早已色厲內荏了。
鳳朝聞微微淺笑,鳳眸裏一片祥和:“皇妹要試試朕敢不敢麼?你若安心嫁了,朕必然會好生照顧太後,令她安享晚年的!”
有些事情,激烈的抗爭過了,拿命去填,也不能夠改變,似乎除了認命,別無他途。
她曾提出求見太後,不過皇帝陛下漫不經心的答她:“太後如今靜心修禪,任何人都不見,隻說讓皇妹好生出嫁,休得再記掛著她。”
怎麼能夠不記掛?
那可是她的親娘啊!
錦繡綿延,紅妝百裏,也不知道是誰的授意,送嫁的隊伍漸漸離開了皇城,卻在寶濟寺前麵經過。
寶濟寺建在半山,從上往下去瞧,隻能看到公主的鳳輦,與長長的送嫁隊伍,無論再怎麼踮著腳尖,卻怎麼也不能看到敏安公主的臉。
扶著太後的秦玉箏感覺到胳膊上那枯瘦的手指用力的,掐的她幾乎肉疼,這一刻,她卻覺得,定然比不上太後的心疼。
太後的心,此刻定然絞痛難忍吧?
自從離開皇宮來到寶濟寺落發出家,已是近一年。太後雖然從前高高在上,此刻也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又是從權利的頂峰落下來,早已沒有了舊時的榮光。
人情冷暖不過是人走茶涼四個字,足以道盡。
寶濟寺中眾尼都知太後與當朝皇帝乃是積年的老對頭,太後娘家已被滅族,本來宮中還有個親生的小公主可以指望,如今聽說了小公主被嫁了夷族老邁的首領,太後在寺裏的日子,也越發的艱難了起來。
秦玉箏年少之時一直身在富貴叢中,從不曾吃過一星半點苦,可是如今也不得不聽從寺院安排,每日灑掃漿洗。
未來寶濟寺之前,她總覺得,既然安逸能夠在民間流亡三年,她又何嚐吃不了這些苦?如今辛苦勞作,易地而處,終於察覺出了其中艱辛不易,萬般感慨。
她如今,倒同太後相處融洽。
從前這位太後,縱然一副慈和麵孔,但總歸對她這位降臣獻上來的妃子,並無過多的好感。
她拍拍太後緊繃的胳膊,勸慰她:“公主若是知道太後娘娘如此自苦,定然輾轉難眠。這裏風大,娘娘還是回房吧?”
太後緊抓著她的胳膊:“你說……你說敏安可會得那個夷族首領的歡心?”
不等秦玉箏回答,她又慘然一笑:“縱然得了那老頭子的歡心又如何?他比我還要老一些,下麵兒女不知凡幾,敏安……不過當個擺設罷了。”
秦玉箏扶著她慢慢往回走:“娘娘多慮了。無論如何,公主是大齊嫡出的長公主,身份尊貴,夷族如今勢弱,定然不敢把公主如何。”
太後輕拍拍她的手:“你這個孩子,心地倒是個好的。可是你卻不知,夷族到底蠻族,在教化之外,況且還有個說不得的風俗,父死子繼,敏安……將來也不知道要落在察木汗的哪個兒子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