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晏因又一次被叫走了,好像是出了什麼事,她能感覺到他的不平靜,他的眼珠都已經轉化成了血紅色。

從被她說了那段話後,他就不再與她進行那所謂的約會,反而行為越發直接和粗魯,就好像撕下了那層偽裝的麵具,露出了他的本性。

這幾天他的狀態更差了,她察覺到,她等待的機會就在眼前。

沈桃等他離開後,看向四周頂部懸掛著的四個監控器,她的眼睛忽然變紅,死死盯著它們,電線爆出些許火花,上方的玻璃也應聲碎裂。

安靜了那麼多天,沈桃這次忽然的爆發令人措手不及。

一群守衛迅速衝入了沈桃所在的房間,居然空無一人。

“找!”幾個血族也沒想到沈桃的膽子會這麼大,居然忍了那麼久才進行反擊和逃亡。

將自己的氣息完全收斂的沈桃躲在房間高處的通風口,透過百葉形狀的空隙看向外麵,發現對方還留了一手,留下了兩個人在這間房子裏。

血族的五感都相當敏銳,她若是發出一點點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

銀釘雖然限製了她的行動,但是她比普通人的行動力還是快了許多,跟著通風口慢慢往裏麵爬,有時候下方剛好路過搜索的血族,她隻能屏息凝神等待他們過去。

在通風口中,她猛地撞到了什麼,砰一聲!

她轉頭一看,從下方透過的光線發現那居然是一個定.時炸彈,隻是現在還沒有開始計時。

炸彈,為什麼會放在這種地方,是誰放的?

她沒有時間再去思考這些。

剛才發出的聲音雖然小,但是對於附近的血族來說已經足夠了。

“她在上麵!”

完了!

沈桃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在一個三岔口的地方,製造了三個方向的響動,然後根據腦中的路線來到那電閘間,從通風口跳了下來,打開電閘用精神力切斷了所有電線。

從她發現這裏沒有日夜分別,隻有燈光的時候就意識到可以反利用這一點。

如果這裏變成全暗的環境,就算是血族也很難看清別人了。

她又聽到了那群人的聲音在這附近響起,她再一次回到通風口,不過那群人還沒過來,她就發現這附近有新的騷動,外麵似乎更亂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趁現在離開無疑是更好的選擇,沒人會發現她的逃脫,繼續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經過了幾十道彎來到了餐廳上方,因為剛才的停電,這裏很混亂,許多人類都擠在門口要求出去。

沈桃根據他們喊叫的方向快速前進,終於看到了另一個出口,聞到了新鮮的空氣,沈桃緊張的心情終於有了一絲鬆懈,她感覺自己離逃脫沒有幾步了。

在人群的爭吵聲中,沈桃幹淨利落的踢掉了這個通風口,她能確定後麵的追兵很快就要來了。

當她從通風口探出頭,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她看到了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海麵,一望無際。

她從沒感覺到顛簸,也沒看到過光線,隻以為這裏是血族的私下聚會場所,卻料不到居然是一艘巨輪。

而血族是陸地生物,他們在海中的行動力並不比人類強多少。

沈桃迷茫地走在甲板上,望著這片被染成橘黃色的海水,她忍耐了多日的情緒終於不受控製,崩潰地跪了下來,“啊————!”

身後追趕的血族眼看就要把她帶回去,她並沒有理會。他們卻忽然遭到了攻擊,兩枚液體銀彈穿入他們的膝蓋,讓他們跪了下來。

“洛誠,你在哪裏……”沈桃捂著臉,沒有理會身後發生的事,在她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的時候又把她打落穀底,她那些壓抑著不敢去想的思念,在這絕望的時候被徹底激發。

這些年,她接收了那個男人數不清的幫助,那些心動一點點疊加起來,在這關口終於厚積薄發。

“在這裏。”

沈桃以為自己聽到了幻覺。

她像是卡殼了一般,一點點轉過頭,看到在身後一片混亂的背景中,男人穿著服務員的衣服,手中握著一把銀槍,一步步向她走來。

在男人抱住她的那一刻,沈桃蓄滿水光卻始終沒有掉下來的淚,緩緩落了下來。

男人狠狠抱住了她,恨不得將這個女人揉進自己身體裏的力道。

“我是不是……在做夢?”沈桃覺得還有點輕飄飄,她是不是因為太想念了才產生幻覺?

任誰這般大起大落之下,都有可能分辨不清現實和夢幻。

洛誠先是用精神力將她身上的銀釘吸走,看著沈桃忍著痛的表情和四肢殘留的鮮血,對於剛才自己的手下留情有些後悔,太容易放過晏因了。

洛誠溫柔地擷去她的淚,失而複得的他也顯得有些激動,他的手指還是顫著的,唯有聲音冷靜從容,夕陽的光暈落在男人的眼眉中格外溫柔,“我的傻女孩。”

沈桃不自覺地接了一句:“晚安。”

我的女孩,晚安。

洛誠一怔,望著她,“都想起來了?”

“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我的不留名先生。”沈桃緊緊抱住男人的勁瘦有力的腰,又哭又笑。

洛誠心中微痛,沉靜地抱住了她,“不怪我?”

沈桃瞬間明白洛誠說的是哪一件事,能讓洛誠耿耿於懷,並且說出她若是想起來一定會恨他那種話,必然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那個黑燈瞎火的晚上,那個男人是他。

想一想這也是解釋的通,那天是晏因的出國歡送會,而以洛誠與晏因的關係,借住晏因的房間也是合情理的,她當時誤打誤撞進去,也許洛誠才是受到驚嚇和應該憤怒的那個。

雖說一直誤會孩子父親是晏因,但那時候她都沒怪過,更何況現在。當時她也明白如果她能更有勇氣一點直接要唾液和汗液,就沒有那個糟糕的開始。

不過這一切,也許就那麼剛剛好的陰差陽錯了。

她望著麵前的男人,想到他賜給她的小寶。

那個給她驚喜、溫暖與親情的孩子,那個會默默自己練習力量的掌控,會偷偷做家務,會怕她生氣隱瞞喝血的孩子,那是她最幸運的得到。

她踮起腳,在男人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話。

“我如果說,一點都不恨你,還有點慶幸呢?”慶幸自己沒有錯過你。

回應她的,是來自男人鋪天蓋地的吻。

沈桃冷靜下來,勉強推開從來不在乎被圍觀的洛誠,這時候洛家血族早已經過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可他們不但沒有像平時的促狹,甚至連笑聲都沒有。

隻是靜靜地朝著他們肅穆地跪著。

沈桃自然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與洛誠待的時間長了,她覺得自己的臉皮漸長。

兩個洛家血族抬著一口棺材,那裏麵是已經被迫陷入永久沉眠的晏因,他看上去睡得很安詳。

沈桃感受到晏因身上縈繞的強大氣息,問向洛誠,“你封印了他?”

洛誠點頭,目光中透著些許悵然和悲傷。

一旁華清哽咽地解釋道:“晏因吸食了太多血族的能力,其中有一個能力是預言,他已經提前進行了以生命為代價的預言,一旦我們殺了他所有洛家的血族都會陪葬,所以洛叔隻是把他封印了。”

沈桃覺得華清和一群洛家前來支援的血族態度有些非同尋常,他們就像是在強忍著難過,卻根本忍不住。

直升機從海平麵轟鳴而來,上方放下了一道繩梯,洛誠一把抓住,向沈桃攤開大掌。

沈桃看了看一群含著淚光的血族,又看向微笑著的洛誠,雖然心中怪異,但她從不打算拒絕洛誠,她還沒來得急告訴他,她其實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肖想過他。

但她從來不認為自己能站在他的身邊。

將手搭在洛誠寬大的手掌上,被洛誠擁入懷中。

沈桃破涕為笑,滿臉都是要溢出來的甜蜜。

一群人看著直升機飛遠,華清首先承受不住,淚如雨下,他一掌捂住自己的臉,不斷滑落的淚水讓他看上去痛苦不堪,他身邊也響起了洛家其他血族的痛哭聲。明明是強悍的血族,卻一個個好像連站都站不穩。

“洛叔……”

洛誠與沈桃並沒有上直升機,反而就這樣掛在繩梯上,兩人的目光交彙,暖橘色的光芒流瀉在他們身上。

“剛才的動靜你們故意做的?”

洛誠讚賞地看了眼沈桃,“兩天前我的人已經確定了你們船隻的方向,但船上被安放了多處炸藥,我們不便動作,昨晚才混入這艘船內部。”

沈桃想到船上麵還有幾千名人類,為了這些人類的生命考慮,洛誠應該也不會隨意攻擊,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個顧全大局的人。

這就是她心悅的男人,她無時無刻不為他自豪。

男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緩緩搖頭,“與那些人類無關,我無法承受一絲一毫會失去你的可能。”

沈桃驚訝的嘴都能吞下一隻雞蛋,她從沒聽洛誠說過那麼直白的話。

雖然恢複記憶後,她已經猜到洛誠應該是有些喜歡自己的,但她從來沒指望內斂如洛誠會說出來。

她發現,放在心裏與直接說出來,後者更能讓她心醉。

“那你留下華清他們在船上,就為了拆卸那些炸彈和安排那些人類嗎?”

洛誠目光微微一黯,他的生命正在流失。

他沒有再回答沈桃的話,隻是垂眸望著眼前的女子,湊近她,“幫我取下項鏈。”

沈桃聽到這磁性的讓她酥麻的聲音,瞪了眼前這個隨時隨地都在故意引誘她的男人,明明知道她根本受不住,有必要這麼轉移話題嗎。為他解開了脖子上的項鏈,由於洛誠平時帶著許多平衡器,所以他身上時不時能看到首飾,這其中除了暴露在外麵的,偶爾也會出現放在衣內的項鏈等物。

但這次,當沈桃解開他的項鏈拿下來的時候,卻發現它的吊墜居然是兩枚刻著古老紋路的戒指,她驚疑不定地看看戒指,又看看洛誠。

“它是我當上長老後打造的,被我溫養千年,有些靈氣。”

沈桃根本不想聽這戒指的來曆,望著戒托上麵的血色寶石,她感受了一下,是洛誠的心頭血。

沈桃有些激動,唇有些發白,有些期待又有些不敢置信,“你難道……是在向我求婚?”

“你可願意?”

沈桃深吸一口氣,含淚笑望著,“你覺得?”

洛誠微笑,體內反出來的內髒碎片被他默默吞下,操控著精神力,鏈條猶如一條遊蛇來到沈桃伸出的手指旁,一個傾斜,一隻女士戒指就通過項鏈直接穿入沈桃的無名指。

見鏈條在半空中扭動著,沈桃也用精神力把它穿入洛誠的無名指。

沈桃溫柔地看著兩人款式一樣的,散發著他們血脈之力的戒指,就好像他們融為一體了一般。

洛誠體內流動的血液漸漸停止,有些話,再不說也許永遠都來不及了,“我做了千年的墳墓,無人進來,無法出去。但,這三年,我是活的。”

那,還有何遺憾?

沈桃沒聽過洛誠的情話,但她覺得所有情話都比不上眼前這句。

她的感情猶如洪水般泛濫了出來,胸口滿滿的都是溫暖的水汽,充斥著她冰冷的身體,她抱住了這個高大強硬的男人,將頭擱在男人肩上,“我總覺得上天對我特別不公平,我小時候總想著,外婆、媽媽都死了,我為什麼不能與她們一起,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活受罪。爸爸有了新家,他不需要我,不過後來我想通了,反正我也活不長,與其對我花下感情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感情,其實我不怪他,但我還是很難過,我是多餘的,我小時候自殺過三次,可總是死不了,到第三次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就這麼活一天算一天吧……直到遇到你和小寶!”

沈桃潸然淚下,她坦誠了自己內心最不願意提起的過往,一口氣說完了後,壓在胸口的巨石消失了,將最想說的話傾吐出來,“老天爺不是對我不好,它隻把最珍貴的留到了遇見你的那一刻……”

她擁住洛誠,卻因為擁抱的姿勢,摸到洛誠背後居然有一個洞。

“洛……洛誠!?”沈桃慌張的看著洛誠,發現他的眼珠已經呈現死寂般的灰色,她完全慌了,“不,不會的……,你別嚇我。”

他始終背對著沈桃,將自己的血液控製著流動速度和自己鮮血的氣息,但終究被她發現了。

“別哭。”洛誠艱難的摸著沈桃的臉,卻隻有滿手的濕意,她的淚水更洶湧了,“所有的一切我已安排好。”

安排好?安排什麼,後事嗎?

“誰要你的安排!為什麼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隻為我著想,你為你自己考慮一下好不好?我求你!“沈桃幾乎咆哮了出來,她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而現在的她,心已經痛得麻木了。

他靜靜地望著,那麼平靜,又那麼的哀。

他的身體機能正在慢慢消失,在剛才的混戰中,他雖然順利封印了晏因,但也同樣被偷襲,晏因打入了一顆銀製子彈,子彈穿入心髒。

自己得不到的,洛誠也沒資格得到。

沒有血族能夠在銀彈入心後還活著,哪怕是洛誠,也僅僅是多活一時半刻。

洛誠捧住了沈桃的臉,望著她痛苦的眼,珍重地將吻落在她的頭頂,說了生命中最後一句話,“晚安,我的女孩。”

.

直升機下方,狂風吹動著他們的衣擺。

沈桃表情是那麼荒涼又瘋狂,她死死抱住洛誠滑落的身體,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洛誠,你怎麼能留下我一個人……”

你那麼狠,我卻根本舍不得恨你。

你看,你把我引誘的多成功。

所以,怎麼能丟了我?

你引誘的,必須要負責啊……

你說過的,我們沒有前世來生,隻有今生。

“我不會讓你死的……”

.

把洛誠送到血醫吳又雙的地方,洛誠還有微弱的呼吸。

由於洛誠受傷的地方在心髒,沈桃哪怕複活了他也隻能維持幾分鍾的生命,最終還是會因為傷勢過重死亡,為了將他支撐到洛家,沈桃日以繼夜消耗著精神力,等他們到達洛家,把洛誠送入手術間的時候,她也徹底跨了,在一片血族的驚呼聲中昏迷過去。

整整三天,洛家燈火通明。

這座屹立在南方的巨擘,終於要倒下了,這些日子以來,洛家外麵時不時會出現打探情況的其他家族的血族,但無一例外,幾乎都被已經陷入壓抑中幾近瘋狂的洛家幼崽們無差別攻擊,這樣的狀況下,沒有哪個家族敢再派人來刺探。

沈桃在精神力稍稍恢複後,就等在洛家的醫務室外。

在洛誠出事後,洛家的所有血醫從各地趕回來,一同進入了手術的地方。

而他們的任務就是在心髒被打穿後,將那些血管再一次鏈接起來,但血族的血管不是那麼容易鏈的,這期間洛誠隨時都有可能心髒停止跳動,這樣細致的工作讓每一位血醫都不得不打起十萬分的專注。

被允許進入後,形容枯槁的沈桃來到洛誠身邊,握著男人的手,源源不斷輸入精神力維持著他的生機。

眾人看著兩人緊緊握著的雙手,那兩隻氣息纏繞地不分你我的血戒,散發著淡淡的精神力,幾乎融在了一起,這說明兩人的契合度非常高。

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也許,他們才是互相的契人。

她是洛誠等待了千年的人。

手術繼續進行著,洛誠的心髒由於常年累月的暗傷,已經碎了一小半,在吳又雙提出尋找匹配的心髒時,沈桃毫不猶豫地說:“用我的,也不過是四分之一的心髒。”

對血族來說,隻要心髒沒有徹底毀了,就還能活著。

“沒了四分之一,你以後所有能力都會比之前弱許多。”吳又雙並不讚同這樣損耗自己的提議,但內心卻為沈桃的做法動容,洛誠多年的等待,是值得的。

她也清楚,作為洛誠的“孩子”,沈桃是最適合的人選,她血脈的強大也足以支撐術後的虛弱。

“我是他的妻,沒有人比我的心髒更合適。”對沈桃來說,隻是弱一些並沒有什麼影響。

最重要的是,當她的四分之一在他體內跳動的時候,他再也沒有資格隨意對待他自己了。

.

僅僅五天,就好像過了整整五年,洛誠終於從手術室中出來,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他活下來的消息也傳遍了洛家,每一個緊繃著精神的血族,都徹底釋放了連日來的壓力。

當洛叔死亡的消息還沒確定,就傳來了沈桃的複活天賦,讓他們欣喜若狂,卻在洛誠的情況還沒確定時,不敢露出絲毫喜氣。

沈桃被取出了四分之一的心髒,昏迷一天後轉醒。

再一次回到了洛誠身邊,他還沒有醒來,但看著他起伏的胸膛,沈桃終於露出了連日來第一個微笑。

她的手輕輕放在洛誠的心髒上感受著跳動。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了什麼,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

她激動地嘴唇上下闔動,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也許有太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男人輕啟雙唇,說了三個字。

沈桃猛地撲了過去,埋在男人的胸口,不住的點頭。

這次,你再也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