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年青阿姨搶著嚷叫起來：“堂堂一個校長像三歲小孩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哪還有什麼威信，你不覺得可笑嗎？”
“希望你諒解！”校長爭鋒相對地說，“那些錢不是我個人的，是學校的，全用在學校。你們要求提工資合情合理，但要有個底——若這學期提三百、下學期提五百，學校各項支出到哪去找？教學質量怎麼提高、怎麼出人才？不出人才我們怎麼向村民交代？……”
“別說那些大道理，說了我也不懂！其他學校阿姨工資一千八不缺經費，我們校學生人數多阿姨工資低反缺？再說，上級每一學期不是撥付許多回撥款？那些錢到哪裏去我不清楚，隻有你心知肚明，我們正當要求望能慎重考慮！”
最後一句話像一把匕首紮進王校長心房，她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不要……冤枉……好人！決定的事……不……不容……更改！你們嫌工資低不想教，可以……可以……回去！”
這麼不得體的話宛如一枚大鐵錘砸向人心，方阿姨咬牙切齒地嘟噥道：“別的校長上請下迎、人見人敬，你當校長臭****一堆人見人厭，也不去照照鏡子自己啥模樣，有什麼可神氣的？”……
吵來吵去，阿姨沒吵來錢，反與校長結仇。校長不恨年青阿姨，年青阿姨說話不好聽，人不壞爽快，容易對付；方阿姨是真正老江湖、狐狸精，一肚子壞水，當麵不怎麼說背後搞鬼，所有的麻煩全都是她生出來的，實在可恨之極！她把一肚子的怨恨全部記在方阿姨頭上。
我們學校阿姨工資依舊一千二。她們與別的學校阿姨談起時，對方感慨說：“我們都一千八了，你們怎麼還一千二？
這話是一瓢油，全潑在方阿姨心火上，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心中的話一股腦兒傾倒出來：“誰都知道，學校的錢就是她校長的錢：學校用去一部分，餘下的她總要變著戲法把它變為自己的。我們錢多了，校長得到的就少了——一人多三百，三個阿姨一年學校就要多付一萬多，校長也就少拿一萬多，這好比從她身上割肉，心不疼嗎？”
“人家不肯你們就不會自己想辦法嗎？”對方繼續說，“現在時興私人辦幼兒園你們可以自己辦。方阿姨你都教了幾十年幼兒園，那麼有經驗，何愁辦不好？辦成幼兒園錢大把大把掙，區區一千幾算什麼？”
方阿姨心底裏希望之光被點亮了，找年青阿姨商量——要辦幼兒園必須她們兩人合夥，年青阿姨是她們村書記女兒，要地位有地位、要靠山有靠山、要場所有場所，隻要她有心沒有辦不成的。
於是方阿姨找上那位年青阿姨，說：“自己辦的幼兒園能招五六十個孩子，也能招一百個甚至更多，會掙多少錢？還用不著去看人眼色行事、求人家撒尿！”
年青阿姨心動了，說：“好吧，我找我爸商量。”
年青阿姨尚未與她老爸商議妥當，方阿姨走村串戶四處遊說，說她們要辦幼兒園，勸家長把孩子送到她們的幼兒園去……雨沒下雷先隆隆響，辦幼兒園八字還沒一撇，這消息、連同阿姨說出的話統統鑽進校長耳朵裏，她心抖得厲害，又氣又急又恨：這不是要斷學校財路嗎（斷學校財路也就斷她自己財路）？實在可惡！不光要斷學校財路，還四處胡說八道，玷汙我人格，實在可恨！你不叫我好過我就叫你更難過！此仇不報非君子，我們走著瞧！小的那個得罪不得，我能掰不倒你這個大阿姨？……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她飛奔上書記那裏，跟他說私人辦幼兒園風險有多麼大多麼大；又拉緊年青阿姨的手說，我們之間有什麼矛盾啊，不就提幾百塊工資嗎，下學期來學校一千五就一千五！……年青阿姨打了退堂鼓，不想和方阿姨合辦幼兒園；她不想辦不是校長那些話，而是確確實實考慮到辦園的困難和風險。沒有年青阿姨的合作，方阿姨幼兒園就辦不成。事情一平息校長馬上寫了報告往上送，說方阿姨辭職不幹幼兒老師了。領導以為這是方阿姨的真實意願，也未細究做下同意的批示，校長為此沾沾自喜，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幹成一件好事。辦不成幼兒園的方阿姨開學回到學校上班，校長告知她她已被辭退用不著來學校，於是她們就爭吵起來。
吵過一陣方阿姨識趣地回到家裏。一回到家就和老公談起那事兒。她老公怒火中燒，暴跳如雷，說，操她奶奶，年紀輕輕做事就那麼絕，揍她去！方阿姨說，揍她有用嗎?做什麼事都要講究步法不能胡搞……兩人一合計，一道去找村書記，村書記帶他們到鎮上分管教育的領導反映情況，鎮領導又帶他們去找中心校長……
中心校長聽完方阿姨的話心裏有了底，不迭地安慰阿姨：“怎麼她說辭退就辭退呢？馬上回學校去，我跟你們校長打電話叫她無條件執行這個決定。工資過低要求提升是正當的要求——現在物價飛漲，老師老提幅度又大，你們阿姨雖說不是正式員工，也應適當提！回校上班去，我替你做主。”
能人就是能人，一番話說得方阿姨心裏熱乎乎的，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兩人千恩萬謝辭別回家，後腳一跨出房門，中心校長就撥通我們校長手機，怒不可遏地說：“怎麼搞的，不是說方阿姨自己要辭職嗎，怎麼找到我頭上？不睜眼擦亮，隻圖一時痛快爭強鬥狠，瞧你能做多久！別人做校長安安穩穩，你天天招惹是非，要我擦屁股！”
一聽手機那頭傳來的話，王麗娜校長無言以對，臉紅一陣白一陣。
“現在我已叫方阿姨回學校上班，你不能再為難她，工資一千五也提給她。此事到此為止，不要再胡鬧！”
那頭很不滿地掛掉手機。校長心裏覺得很不舒服，悵悵的酸酸的，但很難說清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既有些懊惱，又有些惋惜，還有惡狠狠的怒氣。
方阿姨回到我們身邊，繼續當幼兒園老師。她來到學校不跟校長打招呼，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嘴角掛著得意、譏諷的微笑。我們看見她的這些神態蘊含著這些話：不是要把我辭退嗎？現在怎麼樣？辭退得了嗎？要別人好看，反掌自己嘴巴，不叫你長長見識還真以為一個小學校長本事有多麼大！
校長麵對方阿姨顯得尷尷尬尬，不是把頭垂下就是別開臉，有些灰溜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