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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情形，我們眼中的校長謹言慎行，每天一到學校總靜坐於自己的座位之上，不輕易動一動，也不輕易多說一句話，顯得既安詳沉靜又敏銳機警異常。然而，這僅是他的刻意偽裝，他的內心一刻也不肯停下思索的腳步，總不停地動蕩著；他處處留意，把所有心思埋進心靈深處掩藏起來，不容其漏出蛛絲馬跡——他的卑劣麵目豈能容他人窺見？但是貪欲這個魔鬼人是控製不了的，我們從他若有所思的麵容、過頭謹慎的舉止、骨碌碌不住滾動的眼珠子，總能看清源自其心靈深處的許多詭計……不少鄉下人靠放高利貸掙了錢，孫老師憑敏銳的嗅覺搞投資發了財，校長則把發家致富主要寄望於我們的學校：他眼中學校就是一個小金礦，自己的職務就是一把小鑰匙、一把小鏟子，他一邊用鑰匙扭開小金礦的門，一邊不住地用小鏟子挖呀鏟呀，找尋出一件件自己鍾愛的東西，至於其他的，比方說老師的冷暖啦、學生的學習啦，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那時節我們學校條件差，教室盡是些黑瓦泥牆的土坯房，課桌椅也都是些老舊的東西，他文章就從此處做起，三天兩頭叫師傅整房梁、撿瓦漏、修桌椅，私底下和師傅竄通妥當，十工天記成三十個，二十工天記成六十個，多出部分全歸校長——比方說，一個工天一百塊，校長在別人的忙忙碌碌中一點汗不用出卻有好幾千塊滾落口袋！學校凡與錢有關的事無論大小，他都搶到手裏來做，比如買教輔材料啦、粉筆啦、教具啦、茶葉啦——這些差事決不肯讓與人，是因為他總要從中給自己整出一些錢來——他會把三箱粉筆記成十箱、三斤茶葉記成三十斤；把一盒粉筆一塊說成二塊、一斤茶葉六十說成一百二……如此胡搞亂弄，他喂肥了自己。星期六、星期天畢業班老師上學校給學生補習功課，他也天天去，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樣，借口輔導學生學習其實什麼也不用想什麼也用不著做，就為了領取加班費——科任老師各領一份，他領兩份，因為科任老師輪流著去，他天天去，他認為這很公平。每個學期開學總有許多家庭一時付不出學雜費，這些學生的家長拉下臉皮去央求校長，學雜費暫時欠下，把書先發放給孩子好讓孩子按時上學……他一尋思又逮著一個撈錢的機會——借家訪之名隔三差五去收賬，帳收上來卻不與其他老師說一聲，仍舊讓其留在賬簿上，若幹年後借口收不上來而銷毀，學校丟失的那些錢早已存入銀行他個人賬戶。學校開展活動或上級領導來檢查工作，他用學校的錢買回假煙招待客人，假煙和正品香煙差一大截的價錢，那差出來的錢悉數被其據為己有；帶客人去就餐，也早早和飯店老板商議妥當，多開出幾百塊錢的夥食費留給自己——凡此種種在我們校長身上早已司空見慣，令人生厭，但有些人怕得罪校長抱“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聽之任之，有些人敢怒不敢言，所以校長那些齷齪事得以一次又一次往下做。學校有一批老舊的課桌椅，堆滿一間閑置的教室，由一些粗大的梨木打造而成，是做家具的上好材料，突然一夜工夫全都不翼而飛，許多人去追問校長，他說他也不知道那些東西到底去了哪兒——這可能嗎？“禿頂上的虱子明擺著”，若沒有征得校長的同意，誰敢去動那些東西？顯然是他給賣了！……他什麼錢都要，隻要手夠得著，就算隻有芝麻大小也不肯放下——他就是我們鄉下人所說的“蒼蠅從眼前飛過也要掐下一隻腳來”的角色！我，是學校總務，每月十五號都要去學區給老師們領回工資，他裝模作樣地腋下夾個小黑皮包屁顛屁顛跟著我去，隻為著一頓工作餐和三二十塊的補貼，開始時學區領導、我的那些同行隻覺得奇怪並不放在心上，後來洞察其間奧妙，都在背後嘰嘰喳喳指指戳戳……於是他又一醜行漸漸傳開，成為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我都為此感到害臊，他身上卻一絲兒難為情都不肯冒出來，仍舊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地我到哪他就跟到哪……
我們學校大約有五百名學生，每一年留下的經費近十萬，經他胡搞亂弄所剩無幾，其中相當一部分落入其個人口中！我除了要忙於教學，還要對付總務這個職務帶來的許多雜事，常常焦頭爛額；忙不打緊，叫人難受的是屢遭誤解——我是管賬的，誰都認為學校筆筆賬目必經我手頭，校長做下的事情一定要在我的默許之下才得以完成，他哪敢虧待與我？他吃肉我必喝湯，他們都這樣認為——這叫我有口難辨，十分尷尬！其實，要說我沒占點便宜那不真實，但校長肯給我的也隻是一些加班費，少得可憐，與我付出的辛勞很不相稱！我剛走出校門參加工作那陣子，馴服乖巧對校長言聽計從，他極為滿意，我們相安無事；後來，經手之事過多內情太了解，漸漸心生不平之氣——火氣一冒上頭，人就失去理智，過激的言行也就緊跟著來，我們兩人就來了爭吵……
一個期末，他遞給我一張便條對我說：“這是學校買茶葉的收據，三十斤每斤八十，總共兩千四百——我已付去，現在你悉數支還我。”
我接過單據隻一瞥便看出裏麵的問題：這張便條和十幾天前的那一張一模一樣，他給學校買一回茶葉，竟然要了兩次款——後麵這一次要我支付給他的兩千四百塊分明是他混水摸魚又要把它據為已有！我一下子來了火氣，憋了好一陣子實在忍不住嚷了起來：“這三十斤茶葉款都付過，怎麼還要付？學校的錢是你一個人的嗎？要怎麼弄就怎麼弄啊？”
校長愣了一下，肥厚的大臉漲得像火焰一樣通紅，兩隻牛眼睛瞪得滾圓滾圓的，火星亂濺……如此失態之舉隻持續幾秒鍾，他很快就鎮靜下來，惡狠狠衝我說道：“年輕人，嘴邊沒長幾根毛，卻如此亂說話，不知好歹！看來，不給你來幾個教訓，難有長進，十足的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