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2)

用心思黑獄盡驚魂 動手腳黃泉難瞑?

卻說張桂到了衙門裏,裏麵發下一包銀器來,張桂拎了它一徑回到家裏。祝鄉紳打開一看,道:“不是,不是。”張桂道:“既不是,待家人送去還他罷了。”祝鄉伸道:“扣下來,等他拿是的來換。”張桂笑著道:“這件事捕快不知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刑罰,好容易才辦到了一個窩家。他家是多年不曾破案,好容易才被捕役幹了來,現在要在他身上追出賊來,現在領贓的也不少。老爺既說不是這裏的東西,自然是送了回去等別人來領。不過據家人的意思,橫豎失落的贓,也斷不會全數回來,現在也是有一點算一點。好在失落的東西還多,莫如老爺寫封信去,說此次的東西是了,但隻還有別的東西,請他再追罷。”祝鄉紳聽了,沉吟不語。停了一會,道:“也好,就照你辦罷。”當時就寫一封信給胡圖丹,還催他追下餘的東西,可是有了這封信,魯老大的贓證更是坐實①了。

卻說魯老大受了幾次刑法之後,本來有點年紀,又加著心中十分憤懣冤屈,正是喊天天不應,呼地地無門,又曉得胡圖丹是不容他置辯,早已存了一個但求速死的意思。無奈手足銬鐐,動轉不得,隻有苦苦的挨。自從祝鄉紳領了贓去,又把他提出來,上了一回牛皮膠的法子,這個神氣就更是與鬼為鄰了。辛大頭看見他供認的不對,就叫夥計去教導他道:“你要照著我的說,祝家的房子是怎樣格式,偷的是些什麼東西,那黑大漢久已在逃。”如何如何,教導了一遍。魯老大當時雖然聽得明白,無奈到了堂上又忘了若幹,雖然是認作窩家,說的話可總是牛頭不對馬嘴,因此胡圖丹不疑心別的,隻說是他狡展,一味的嚴刑以求,弄得渾身上下,無一塊可以上手的地方了。就在這個時候,辛大頭忽然又出了一個花頭,打了一個稟帖,請胡圖丹出票去提他兒子來問。胡圖丹看了這個稟,正中下懷,大喜,立刻出票拿人。

這時候魯老大的房子久已發封入官,家裏隻有一妻一子,因為魯老大的冤獄不得明白,已經變賣了田地,一半留著供給魯老大的監用,一半就到府裏去打官司,上控去了。辛大頭沒有拿到人,隻得回去稟複。胡圖丹聽得上控二字,心裏有點發毛,便想趁早替他定了口供,就是上頭來提案子,也不怕他來。可是一樣,胡圖丹要魯老大定供,也沒有別的法子,隻不過一味的刑求。但是魯老大自從上了大紅袍刑具之後,渾身潰爛,已無完全地方,奄奄一息的光景,已是十分不妥當。胡圖丹雖然發急,也無可如何。

不多幾日,果然府裏有公事下來,並將控的呈底一並發下。胡圖丹看了一遍,其中已說明是捕役誣栽,縣官偏聽的話。胡圖丹看了大怒,立刻把捕快捉了來,要打他一個半死。等到上堂之後,辛大頭口似懸河,一席話說得胡圖丹啞口無言,隻得招呼趕緊把魯老大醫治好了再問。辛大頭下來,邀齊同夥道:“今天老爺接了府裏的公事,說是我們誣扳②,現在又吩咐趕緊把魯老大調理好了再問。我們的事既已到了這步田地,難道還留著一條禍根麼?據我的意思,我們也不必替他醫病,他病到這個樣子,倒是絕好的機會,不如趕早打發他到媽媽家去罷。要就公事上說起來,賊憑贓證,我們須不是誣賴的。況且拿來的是個活跳的魯老大,弄他到七死八活是老爺的刑法。至於我們辦案憑眼線,憑贓證,是我們份內的事,不算過分,亦不會有餘罪。他自己問不出,幹我們什麼事呢?所以據我看起來,等魯老大病好了,或是上司再派下個精明的委員,一點點的追究起來,怕得我們不得幹淨。從來的閑話是:‘縛虎容易放虎難’呢。至於魯老大雖然得罪我,我報的仇也盡夠了,這會事是為著我們大局起見,兄弟們有什麼好主意,不妨大家談談。頂要緊的是兩句話,不論怎樣,還是給他一個死無對證呢,還是留著他做我們的魔難呢?”說過一遍,又催著大家定主意。就有一個道:“話是一點都不錯,但其中還有點枝節。王老八是這一案的發起人,魯老大要是死了,少不得就要追王老八,要是王老八口頭不緊,漏了出來,依然是個不得了。魯老大的事,自然是照著大哥的話辦了,可還要想個法子安頓王老八呢?”辛大頭道:“你這句話也不錯,可是有一樣,王老八自認了接贓把風分到幾塊錢以後,還沒去再分,要按著贓數定罪,也有限得很。就算是上頭疑心要提他去,仔細拷問,他要自有義氣的,難道還會替咱們兄弟們若禍?要是真要是熬不住,總要鬆了刑他才會說,就算是不鬆刑逼著他說,到那時候我自有伏伺③他的法子。可不是說句大話,絕不能叫他製倒了咱們。”又有一個說道:“萬一老爺一定要逼著我們拿賊,再同從前的辦法,我們怎樣呢?”辛大頭道:“這是糊塗話,祝鄉紳家失了竊,咱替他拿到人,要說不是,為什麼祝家有認贓去?要說是的,可是大老爺自己把他折磨死的,要不打他,不給他什麼過山龍、大紅袍,他那裏會死?等他磨死了,又問咱們要,這等不通的辦法,我想他總不要開口。再不然,我們先下手去跪求祝鄉紳,說是拿到窩家,老爺並不細心盤詰,一味刑求,如今弄得死了,一無著落,老爺還要逼著咱們去誣良為盜,外邊的人不說老爺的糊塗,反說祝鄉紳的刻薄。一篇的尖刻話,激動了祝鄉紳,等他們去鬧,咱們袖手的看笑話,不好麼?”說完,大家通盤劃算了一會,都道:“好極,好極!就是這樣辦。”辛大頭道:“既是這樣好,魯老大的病一時雖不得好,卻一時也不得死,要等他自死,自然是頂好,怕等不及這事要出岔枝,要打發他早些,那就得幫他一幫。那位兄弟手腳利落幹淨,就請今夜晚上去辦。老規矩固然好,能夠做得一點痕跡沒有最好。我記得我們班裏有一個包見愁,他自己吹說他做的事,就是包老爺也看不出來,所以自己叫做包見愁,既然有這樣大話,諒來還好,請不拘那位兄弟去找找他罷。”當下議定各散。辛大頭就立刻補了一張稟帖進去,說是魯老大病重,胡圖丹不過是吩咐醫生當心調治,也沒有別的話。次日午後,胡圖丹在簽押房裏看公事,早有管獄的家人進來,說道:“魯老大病故了。”胡圖丹未免心裏有些吃驚,又想這件事還未定案,到底請鄰封④相驗好,還是不請鄰封相驗好?但是他家屬已經上控,斷斷不能不請相驗,私自裝殮。隻得專人到鄰封去請驗,又補了本府一個稟帖⑤。等到鄰封的官來驗,一來一往已是五六天,屍身更是不堪寓目了,糊裏糊塗填了屍格,做了一篇照例文章就算了事。果然胡圖丹因為捕役並非不曾出力,是自己用刑把個窩家治死了,不得口供,便不十分來追究捕役,捕役算是逍遙自在了。至於祝鄉紳失落的東西,後來是否由胡圖丹賠他,還是祝鄉紳到上司身邊說歪話,撤他的任,當時自有交代,做書的也不贅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