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收拾過賭具,回到家裏。他家裏還有一個母親,一個老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沈七子午卯酉告訴了一遍,合家大小指著這個吃的,自是歡喜。等到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燒飯,吃飽了,一直奔到袁紹芬昨日所說的地方來。看看太早,就在袁家對門一座小茶館裏候著,兩眼不住的盯著看,恐防袁紹芬出去,跑了空。直候到太陽老高,沈七慢慢的走到袁家門上。袁家門上當是拜年的,回頭一看,沈七穿著短打,神氣不像,問他來意。沈七吞吞吐吐的說:“要找你們少爺問他討一筆錢。”門上說:“我們少爺從不到外麵去賒帳的,你們是什麼店,我們少爺拿的什麼貨色,該給多少錢?你說明白了,我去問問少爺看。是有就給你,要是沒有,那就別怪我大正月裏罵你。”沈七聽見袁家的門上把話說的硬朗,便也換了麵目,放出他平日那副無賴的行徑出來,把帽子望腦袋上一推,大聲道:“我也沒開店,他也沒拿我的貨色。我問他討的是筆賭錢。”袁家門上早啐了沈七一口,罵道:“好雜種,你原來是討這種錢來的,我們少爺那會輸錢給你,你分明訛人罷了。”沈七也嚷道:“說的好幹淨話兒,既有憑據在此,你們要是賴掉了半個,我這杭州城裏,簡直不要登了。”說罷,便將帶來一疊借紙,一張一張翻給袁家門上看,說:“這不是他親筆畫的押麼?”袁家門上如何肯信,一伸手給了沈七一個嘴巴。沈七也上去,把袁家門上揪住。裏麵聽見沸反盈天的聲響,許多家人小子都趕將出來,看見一個穿短打的揪住門上,齊齊發了一聲喊,說:“那還了得!”便七手八腳將沈七掀在地下,飽打一頓。直打得沈七叫爺叫娘方才放他起來,推搡出了大門,將門關上。沈七錢沒有討到半個,白白地飽一頓老拳。出得袁家門,心裏越想越氣,走到一座小煙鋪裏,掏出一百錢,挑了些鴉片煙,藏在懷裏。回家悄悄的把鴉片煙倒在碗裏,和了點燒酒,一口氣喝下去,便倒在床上睡了。他妻子問他說話,他總是不答應,又聞見酒氣和鴉片煙氣,嘴裏說:“你別是服了毒罷!要死死到他家去,也好撈口棺材。死在家裏是蘆席都沒有一張的。”沈七一蹶身爬起往外飛跑,他母親哭著去趕,已經是來不及的了。
再說袁家門上自從打了沈七之後,怕他再約了人來尋釁,把門關得緊緊的。好在大正月裏,老主人拜年去了,小主人又不知那裏去了,倘然鬧點事,自己擔當不起,所以隻好給他一個閉門不納。誰想到得下午左近,門外一片喧嘩,有人把門擂鼓似的差不多要破了。門上大著膽子,開出門來一看,階沿上躺著一個人,已是死了,就是方才要賭帳吃打的那個沈七。門上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打發人去喚地方。地方來了,說這事外頭張揚開了,總得報縣。少時,死親也來了,一個白發的老婆婆,一個黃瘦的女人,兩個拖一片掛一片的小孩子,哭哭啼啼的坐在袁家門口。還有許多看的人,夾著一般無賴之徒,大家喊道:“袁家仗著有錢有勢威逼人命,你們不打進去,等待何時?”這個當口,袁龍賓、袁鳳賓業已回來了,聽見了這樁事,急的搓手頓腳。正是:
閉門家裏坐,禍從天上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①盤放———放債。
②孽障———對沒出息的人或愛招災惹禍的人的鄙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