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海留了飯,等到出門,已是晚上八、九點鍾的光景。他坐上公交,經過影牆口的時候,朝窗外看了一下,於是他看到了她。吉燕提著個小巧的坤包,正沿著醫學院的圍牆一個人慢慢地走。馬小明腦子發熱,他下了車,遠遠地跟著她。他對自己的行為有些懷疑,不是和自己說好跟吉燕一刀兩斷不再想這個臭婊子了嗎?自己怎麼了?難道說心裏還想著她?再往前走,那是一條清冷的街道,很窄,兩邊都是圍牆,冒著絲絲冷氣的圍牆,吉燕縮了縮脖子,馬小明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她嚇死了,嚇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早知道不抄近走小道。吉燕往後退了退,你想幹什麼?
這個夜晚像是為馬小明安排的,灰暗的路燈,無人的街道以及吉燕驚慌的神色都使得馬小明內心裏的欲望膨脹開來,他一把抓住吉燕的手腕,說,不要亂動,也不要講話,跟我走,我今天可帶了刀,你個婊子,你要敢亂動我一刀捅死你!
他怎麼會帶刀呢?他怎麼會一刀捅死她呢?吉燕跟著他走到熱鬧的中市街時,腦子反應過來了。他想幹什麼?從他眼睛裏還讀不出來?他要,就給他好了,也算是一種補償。她甚至有點坦然了。她跟著他走進一家小旅館,開了房間,坐在床邊等著他的進一步行動。馬小明真的開始行動了,旅館很老很破,發出陳腐的氣息,床也是,像是給屍體躺的。門外偶爾有旅客走過,腳步聲總是拖拖遝遝的。空氣濕度偏大,馬小明解去了吉燕的所有衣裳,還是那具妖美的身體,可是今晚它多像一條幹涸的河床,一具木乃伊。他努力了好幾下,還是不行。他的兄弟很不配合,背叛了他。馬小明隻得穿衣褲,他穿的速度很快,比脫的速度還快,然後低著頭,邁開步子,像一隻鼴鼠逃離了小旅館。
在大街上,他多麼卑微,可是一旦進入遊戲,他就成了英雄。
@馬小明
他策馬飛奔,在液晶屏裏,沒人比他更快,他進了一個灰暗的山洞,在那裏靜靜等待BOSS的出現。
這是一個級別很高的BOSS,叫碎獸,殺死它,BOSS會掉落很多遊戲中的物品。已經有10多個人等候在這裏了。山洞晃了一下,BOSS出現,大家一擁而上。有的人扛不住怪,當場重傷倒地,雖然碎獸的攻擊力很強,皮也很厚,到底駕不住人多,一陣猛砍,碎獸的血所剩無幾。這時@馬小明有了一個很邪惡的想法,那就是,殺死這裏所有的人,獨自享有碎獸掉落的物品,雖然這樣會受到遊戲規則相應的懲罰,或許得不償失,但今天他不管不顧了,他要行凶,從裝備看,今天這裏所有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真的這麼做了,殺了這裏所有的人,殺了碎獸,拾了兩大包東西。然後將有好幾十個小時,他在遊戲中將不能接到任何任務。
可是爽快,不是嗎?雖然接下來的日子需要慢慢煎熬。好在,還可以在遊戲中聊天打發時間,可可心兒在線,他不停地把遊戲中的鮮花送到她麵前,不斷地說著甜蜜的話。到了遊戲裏,很多人都成了情聖。這個以往認為網友見光死的@馬小明,今天一定要跟她見麵。看來可可心兒也實在不耐煩了,她心軟了,答應第二天下午和他見麵。
他們在一家茶館見麵,@馬小明斜靠在沙發上,他好像一直保持著這樣紳士的姿勢,話不是很多,聊生活和遊戲,聲調平和。但在可可心兒看來,他其實還是有一點緊張的,因為他有兩個手指頭在互相摸索,而且他的脖子過於僵硬。@馬小明問她是幹什麼的,可可心兒說她在外資企業做,當個小頭兒,工資很高生活很寫意。@馬小明覺得哪裏不對勁,如果真像她所說的,那她怎麼會在網吧上網?
有一次,我在琪琪網吧見到過你。@馬小明說。
唔,是嗎?
是的。
什麼時候?
大約兩個月前。
見過幾次。
就一次。
那是因為我的筆記本壞了。是的,有一次我的筆記本壞了,就到一個什麼網吧上網,我不知道那家網吧叫琪琪網吧。
她顯然在撒謊,因為在春節後的一次網聊中,她顯然默認了她是在琪琪網吧上網,隻是那次他隱身,她不知道和她說話的是@馬小明。網絡是一個多麼虛幻的電子終端,一個出口。可是她撒了這謊對她有何意義呢?她到底是做什麼的。
她的確很美,美極而妖,容易讓人產生幻想。
@馬小明潛伏進黑夜中。
三月的夜晚還是很涼的,前方不遠處“琪琪網吧”的霓虹燈牌有部分燈管壞了,閃得很不充分,像一段段的鬼火。@馬小明縮了縮脖子。他渾身都是骨頭,骨頭向外長,伸出皮外,長出一根根硬刺,黑夜同樣如此,到處布滿了硬刺。11點鍾的時候,可可心兒從網吧出來,直走進馬路對麵的“海闊天空”浴場。他現在有點明白可可心兒是幹什麼的了,隻是還不敢下定論。
@馬小明進了海闊天空浴場洗桑拿,泡完澡上來,在包廂裏,服務生很快過來,問他需要不需要服務,當然是那一種。@馬小明表示,他是第一次來,對這裏不熟悉,有沒有小姐的照片,讓他看看。服務生拿了照片過來,@馬小明果然看到了可可心兒。他點了點可可心兒,然後跟著服務生走過一段灰暗冗長的通道,再推開一扇低矮的木門,@馬小明進去,服務生帶上了門。
空間很小,角幾上的電視機播放著無聊的言情劇,可可心兒躺在床上,喊他過來。她好像一點也不認得他了。@馬小明剛坐到床邊,可可心兒就像蛇一樣卷住了他。@馬小明叫了一聲:可可心兒。可可心兒說,我不是可可心兒,我是小燕子。@馬小明盡量把身體往後縮,女孩這樣主動,他還是第一次經曆,再說,之前他也從來沒有在浴室玩過女人。他有點緊張,他說,可可心兒。可可心兒說,我說過了,我不是可可心兒,你怎麼了,不想幹了?@馬小明說,我真是不想幹了,我隻想和你說說話。
@馬小明很失敗,進浴場大門的時候,他就想著,要揭穿可可心兒的真麵目,他要揶揄她,還要用身體羞辱她。可是她不承認自己是可可心兒,所有的想法都變得毫無意義。他甚至有點哀求的口氣了,你認了吧,你是可可心兒,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可可心兒撫摸他下麵的手鬆開了,你真的隻想和我說說話。@馬小明說,真的,我隻想和你說說話。可可心兒說,那好,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不管你做什麼,錢一樣要付的。@馬小明鬆了口氣,錢我當然會付的。
你就是可可心兒!
是的,我就是可可心兒。
這裏是外資企業嗎?
你以為網絡是什麼?你以為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真實的!
是的,不管是可可心兒還是小燕子,都不是真實的。@馬小明現在放鬆了,而且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他主動進攻,進入了她的身體。可可心兒並不高明,她的呻吟很大,也很做作,讓@馬小明覺得自己的進入也是虛假的,或者進入的是不存在的虛空。做完後@馬小明歎了一口氣,他對可可心兒說,你知道嗎?我們還沒有在遊戲裏認識之前,我就認識你了,那時你總在傍晚6點孤單地穿過飛鳳街的廣場。那時我內心裏其實對你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雖然我那時有女朋友,可是我也還總是想起你。後來我想,當初我是有些喜歡你的。
那麼,現在呢?
現在不存在。@馬小明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真的是機電學院的學生嗎?
是的。@馬小明掏出學生證,如假包換。
你不怕我到你們學校找你?
我怕什麼,我隻是你的一個顧客而已。
你真有意思,我現在也想和你說說話了。
馬小明
馬長遠和他的侄子馬解放在省城火車站下了車。下了火車站的馬長遠有點懵,想不起上次在火車站,坐的8路車的站台在哪,馬解放雖然從沒來過省城,但在大城市打過工,人年輕,比馬長遠機敏得多。馬長遠皺巴著臉,跟著馬解放來到了馬小明的學校。
事情是這樣的,馬小明突然從地球上消失了。本來大學生曠課一、二天是常事,但馬小明連續三天沒來,馬小明的班主任問起馬小明的舍友,舍友說,這幾天根本沒看到馬小明,連馬小明最好的朋友周連生也沒看到過馬小明。馬小明哪裏去了?事情重大,不得不打電話給馬小明的家裏人。馬長遠接到電話時,正好他的侄子在家裏做客,聽說這件事,立馬表示,願意跟著馬長遠去省城幫忙。多個人就多個人的開銷,馬長遠本來不想帶他去的,但架不住侄子的好意。到了省城,馬長遠才知道年輕人的好處,馬解放可真是機敏,在學校辦公室一頓哭窮,居然讓學校給他們安排了一間學校招待所的房間,免費的。
他們找了周連生,找了周林海,甚至還找了吉燕和丁小麗,他們幾乎找到了省城裏所有認識馬小明的人,到了所有馬小明可能到達的地方,但整個省城是沉默的,一個星期下來,他們毫無頭緒。馬小明的手機始終停機。
他不會被什麼歹人害了吧?馬長遠抽著悶煙,坐在招待所的席夢思床上。
我哥不會的,我哥是有福的人。馬解放說。
哎,想想我們下一步到哪裏去找。
不知道。
沒地方找了嗎?
也許有的。馬解放說,想想吧。我哥最後的線索是周連生給的,那天中午他在宿舍裏上網,打一款叫“怪獸傑克”的網絡遊戲。
是的。
那我們也許能在網絡遊戲中找到他。
網絡遊戲對馬長遠來說,是一個嶄新的名詞,他想,網絡遊戲怎麼能找到人呢?難道它比手機還厲害?但既然馬解放這麼說了,一定有他的道理的。這一個星期,馬解放成了他的主心骨。他們找了周連生,幸運的是,周連生居然有馬小明的遊戲賬號和密碼,他們在宿舍裏,用周連生的筆記本登上遊戲,立即有一個叫“妖妖咆哮”的跟@馬小明打招呼:老朋友,這麼長時間,你去哪了?
@馬小明
可可心兒租住的宿舍非常小,大約6個平方。非工作時間,有時@馬小明會到她那裏去。她覺得他起碼是無害的,而且她也願意把他當做男朋友對待,尤其是在@馬小明告訴她,他的家在大山深處,並不富裕之後,她更願意把他當做自己的男朋友,因為她也是山裏來的孩子。當然他們心裏都明白,他們並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他們隻是像遊戲裏的那樣,在玩朋友,而不是談朋友。
談還是要談的,他們的話題總在未來,可可心兒幻想將來開一個大浴場,占地比海闊天空還大,到時要聘請許多漂亮小姐,讓@馬小明左擁右抱,天天盡興;@馬小明則想開一家大工廠,造宇宙飛船,到時他們在月亮上做愛,那裏引力小,要比在地球上做愛有趣得多。
有時可可心兒去工作了,@馬小明還呆在她的宿舍裏,這時他通常覺得自己很空虛很墮落,充滿了自責。可是他又實在喜歡她花樣百出的身體,她可真是個萬花筒。
今天他睡在她這兒,天色微明的時候,他醒過來,怎麼也睡不著,想著可可心兒現在會不會在做一個禿頂老男人的生意。他這樣想的時候,把梅花形的盒子拿出來,撫摸著它。他想,要是提前把這盒子送給吉燕,事情會怎麼樣。不管怎麼說,他沒送出去。現在它在這裏,它有眼睛,是玄祖父的眼睛,這些天冷漠地看著他和可可心兒在床上翻雲覆雨。他不應該這麼消沉的,耽擱於肉體的狂歡。另一個人的手按在這盒子上,可可心兒回來了。
很古董的一個盒子。可可心兒說。
是的。
送給我吧。
不能送給你。
為什麼?
反正不能送給你!@馬小明把盒子塞進自己的牛津挎包裏。
可可心兒的好奇心上來了,一直以來,她注意到,@馬小明隨身帶的挎包裏總有這玩意,它被絲綢包著,@馬小明拿它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難道它真的是什麼值錢的古董?聯想到@馬小明曾說過的,他什麼祖宗是什麼官的話,可可心兒確認了她的想法。她有點起歪心思了,雖然@馬小明是她在省城的惟一慰藉,可是追根溯源,她這麼叉開雙腿不顧女孩的廉恥為的是什麼,還不是錢,而如果這東西是什麼值錢的古董,她不用幹了,直接衣錦還鄉了。
可可心兒騎在@馬小明的身上,她顯得很賣力,一心要把@馬小明搞垮、放倒。@馬小明說,你這是怎麼了,像地主壓迫貧下中農一樣,最後一點血汗也要被你壓榨幹了。可可心兒的速度就慢下來,輕輕地蹭,這樣好了嗎?@馬小明更吃不消了。他交了貨,蜷著身子睡著了。
可可心兒拿了盒子,一路飛奔到古玩街,古玩商給的價格不過相當於她一次接客的錢,這個@馬小明神經不正常,拿垃圾當寶。她拎著坤包失望地往回走,回到宿舍時看到@馬小明正到處找他的盒子。@馬小明問,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盒子。
我沒拿。可可心兒想,等@馬小明不注意,把盒子塞到床底下,然後再假裝把它找出來。
你真的沒拿?
我真的沒拿。可可心兒一邊說,一邊雙腿並攏,身子往下蹲,你再到電視機後麵找找,我看看床底下有沒有。
@馬小明到電視機後麵找,可可心兒迅速將右手探進坤包中,梅花盒子剛露出一瓣花瓣,@馬小明已經回過頭來,可可心兒隻得迅速將露出的花瓣重新納入包中。
你拿了我的盒子!@馬小明厲聲說。
我沒拿。
我都看到了,你還賴!
一個破盒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把盒子給我!
你這麼凶,我還愛給不給了!
給我!
不給!
給我!
不給!
給我,你個婊子!
你罵誰?
我罵你,怎麼了!
操你媽的!
@馬小明撲上來,奪她的坤包,把盒子給我!
不給不給就不給。可可心兒一咬牙,把盒子扔出了窗外,窗外是條臭水溝。
你這個臭婊子。@馬小明真的生了氣,他的雙手扼住了可可心兒的咽喉,扼得可可心兒喘不過氣來,翻了白眼。@馬小明沒想到她這麼不經掐,一掐,鼻子出血;再掐,手腳亂蹬;三掐,渾身不動。他喊她、掐她的人中,沒有任何反應。要是吉燕在這裏就好了。很奇怪,他又想到了吉燕。他試了試她的鼻孔,像有氣,又像沒有任何氣息。她死了麼?他害怕極了,手腳發抖,挎起包往外走。他把門鎖上,走了幾步,又回頭到臭水溝裏,用垃圾堆上的一根破竹杆把古董盒子打撈上來。
假如@馬小明半小時後回到這小屋來,就會發現,可可心兒隻是普通的昏迷;假如@馬小明再過12小時回到這小屋來,就會發現,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可可心兒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接待客人了。但是他怎麼能有勇氣回來呢?
就從這天起,馬小明和@馬小明從所有熟人的眼中消失了。
馬小明
有一天,吉燕給馬解放打了電話,告訴他,馬小明來找過她,他找她時,一隻手拿著彈簧刀,另一隻手拿著梅花形的盒子。馬小明讓她和肖天斷了來往,還說,他已經殺過人了,不在乎再殺個把人。他殺了她,就把她裝進梅花形的盒子裏,然後再把自己裝進去。
@馬小明
馬解放自己注冊了一個賬號,天天在遊戲中尋找@馬小明,他找得很努力很刻苦,從開始的每天一、二個小時到後來的一、二十個小時。馬長遠對這個不懂,每次問侄子,侄子都說,像有點頭緒了。不確定,很縹緲。後來有一天,馬長遠突然發現他的侄子不見了,電話也打不到。馬長遠覺得,網絡遊戲可真是黑,黑得像農村裏的糞坑,一轉眼把他的好兒子和好侄子坑掉了。他在省城裏無所事事,隻能回家。他想,山是山裏人的根本,兒子和侄子在外麵時間長了,總歸不慣的,總歸想家的,他們總歸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