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的時候唐生讓彭麗麗擺了好幾個姿勢,有一個難度很大,要把腰深深地彎下去,他托住她,說,再向下一點,一點,好,就這樣,別動。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離她很近,他皮膚細膩,一點不像山區村民,而像真正的上海人。他的呼吸像春風,輕輕地拂在她的臉上,那種男子特有的氣息讓彭麗麗有一種窒息的慌亂,好在很快就拍完了,彭麗麗重新把馬尾巴紮起來。
回到家中,邵秀告訴女兒,今天村長來過,送了2000塊彩禮錢,就算把親事訂下了。女兒你看,你們的親事什麼時候辦合適?她拿出幾個日子,說是村裏的張半仙寫下的,都是良辰吉日,最近的一個日子,是在20天後。彭麗麗說,急什麼呀!邵秀說,什麼叫急什麼?我能不急嗎?你以為你還小呀!彭麗麗說,那好吧好吧,她指住最後一個日期,就這天。
麵對即將到來的嫁期,彭麗麗心亂得很,總巴著這日期越晚到來越好。按照村裏的習俗,定下日子,男女就不能再見麵,直到結婚的那一天,要是見了麵,是犯煞的,很不吉利。老見不著周誌遠,她又開始盼那個遙遠的嫁期早日到來了,自己真沒羞啊!每天到後山采野山菇,彭麗麗總采到天完全見黑,隻有在辛苦的勞作中她才會暫時忘記相思的痛苦。原來愛情是一種幸福的折磨。
她想,周誌遠也一定這樣想著她,心裏疼得不得了。於是她到清水鎮去拿照片,要是讓周誌遠看到,一定歡喜得很,他天天把照片放在枕頭底下,想自己時就拿出來看一下。彭麗麗站在上海影樓的櫥窗前,驚呆著看相框裏的那個人,那是自己嗎?唐生從裏麵轉出來,說照片早就洗好了,一直等著她來拿。彭麗麗把照片接過來,坐在椅子上一張一張地看,每一張都帶給她驚奇的感覺,啊,這一張,這一張你是怎麼拍出來的?唐生說,我加了柔光鏡。柔光鏡是什麼呢?唐生拿過一塊鏡片,說,這就是柔光鏡。彭麗麗小心地接過,也看不出什麼新奇,隻是有點模糊不清的樣子。接著唐生問彭麗麗是哪裏人,彭麗麗說是五牛村的,又問彭麗麗在家做什麼,彭麗麗說在家采野山菇,五牛村的很多年輕女孩子,都靠此為生。唐生笑了笑,原來是采蘑菇的小姑娘。又說,采蘑菇有什麼好,要是你願意,不如到我店裏幫忙,我開你每個月200塊錢工資。彭麗麗說,我能幹什麼呀我又沒到上海學習過。唐生說,你不是說盤發、化妝要女孩子來幹嗎?彭麗麗想起上次問他有沒有女朋友的話,臉先紅了半邊,說,我又不會。唐生說,我可以教你的。彭麗麗說,還是來不了,因為我要……結婚了。唐生說,跟誰結婚?就是上次和你一起來照相的男孩子嗎?彭麗麗說,是的,就是他,到時請你吃喜糖。唐生突然聲音輕下來,麗麗 ,你來一下。說著,他拉開三合板的門,進了攝影間,彭麗麗跟進去,發現沒有開燈,裏麵黑漆漆的,自己的雙手被對方輕輕握住了,兩人靠得很近,唐生的氣息就像麻醉劑,讓她眩暈。你幹什麼?彭麗麗無力地說。
你不能和他結婚。唐生說。
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唐生的嘴唇緊貼著她的耳垂,輕輕地說。
你,你放開我!彭麗麗說。
我喜歡你!唐生說著,突然吻住彭麗麗的嘴唇,他把女孩摟得緊緊的,像要把她整個地掐進自己的肋骨裏去。開始彭麗麗是堅決拒絕的,但她的拒絕卻遭來唐生更為瘋狂的撫摸和擁吻,他身上的氣息不斷地湧過來,像一場洪水淹沒她。不,不要這樣。彭麗麗說。我愛你愛你!唐生在她的脖子上說。彭麗麗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慢慢地發燙,並且開始迎合。我怎麼能這樣不知羞恥!想到這裏,淚水流下來。
看到彭麗麗流淚,唐生有些慌神,問,怎麼啦?他手一鬆,彭麗麗脫出了他的懷抱,你這個魔鬼!說著,她奪門而出。
回到五牛村後,彭麗麗並沒有托人把照片送給周誌遠,而是放在自己的枕頭底下,它取代了上海布料的位置。那天晚上,她通宵難眠,她想怎麼能這樣呢?自己一定是個壞女孩了!她又想,周誌遠和唐生,到底愛哪一個呢?唐生吧。也許從看到唐生的第一眼起,就注定後來他們會發生點什麼。是的,第一次見到唐生,覺得心跳得很厲害,而第一次見到周誌遠,便不是這樣的。如果將唐生和周誌遠作比較,周誌遠就像毛坯,而唐生是成品,他那麼精致而柔和,簡直是為女孩子們度身定做的。可是,如果愛的是唐生,那周誌遠又該怎麼辦呢?
再想想,假設和唐生在一起,其實好處很多,可以學到盤發和化妝的手藝,還可以想怎麼照相就怎麼照相,上海影樓成自己的啦!第二天,彭麗麗便向母親提出退婚的請求,讓邵秀大吃一驚,孩子,你可不要頭腦發昏啊!彭麗麗說,我沒有頭腦發昏。邵秀說,周誌遠肯定要當村長的,你要是嫁給他,將來就是村長的老婆,再用腦子想想吧,孩子。
但彭麗麗就是要退婚,邵秀沒有辦法,她隻得用柔和的口氣說話,你們不是處得很好嗎?孩子,你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有什麼事別瞞著!
彭麗麗說是要到清水鎮打工,200塊錢一個月呢!邵秀說,你結了婚一樣可以去打工呀!彭麗麗說,真要結了婚,有了孩子,還能打什麼工?就算你有時間去打工,人家能要你嗎?她說起那家上海影樓,看上去挺不錯的,這個機會不能錯過了。
說起上海影樓,讓邵秀來了興趣,在清水鎮上時,她早注意到這家影樓,進去看了一下,布置得是不錯,但價格高得嚇人,開店的是個小夥子,皮膚白皙,像個讀書的。小夥子問她要不要照相,邵秀連說,看看,啊,看看。就退了出來。現在彭麗麗說起上海影樓,想起那個眼睛亮閃閃的小夥子,她覺得,他和女兒之間一定產生了點故事。邵秀於是說,不會隻是打工這麼簡單吧!你說,你和那個上海影樓的老板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親這麼一說,女兒就低著頭招了。讓她出乎意料的是,母親並不算很生氣,隻是很輕地教育了她一番,又說,現在孩子大了,女兒的事隻能女兒做主,既然你愛上了那個影樓老板,那就去愛吧!至於周誌遠那邊,我會處理好的。
母親這邊算是過關,彭麗麗卻又不知道找什麼借口去找唐生了,如果去上海影樓,怎麼跟他說?呀呀呀,讓人怎麼說呀!就這樣,一連幾天彭麗麗都沒有去清水鎮,她山前山後地瞎轉悠,野山菇也采得特別少,腦子總走神。這天下午,她在後山的林子裏遇到了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周誌遠平時不到這裏來的呀!彭麗麗假裝沒看見,折轉身就走,被周誌遠喊住,他衝上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想幹什麼?彭麗麗生氣地說。
你不能說離開就離開!周誌遠說。
現實點好不好,我已經不愛你了!
不,你在說謊!周誌遠說著擁住她,還像以往一樣親她,他胡子有幾天沒刮,拉拉渣渣的紮人,還有他的手,整天和農藥打交道的手指隻能是粗糙的,搭在她的手背,就像毛毛蟲一樣令人討厭。彭麗麗躲,但周誌遠的手伸上來,把她的臉給捧住,彭麗麗急了,臉一扭,咬了他手背一口。啊——周誌遠叫起來。
彭麗麗趁周誌遠愣神的會兒逃跑了,遠遠地還罵了句“流氓”。
有了這次和周誌遠的接觸,彭麗麗覺得,唐生和周誌遠真是不一樣的,想想唐生瓷樣的臉盤吧,還有他頎長的手指。啊,幸虧沒有上周誌遠這艘賊船,要不然,唉,就得和這樣的粗人過一輩子呀!她覺得心裏沒有一點對不住周誌遠的地方了。其實今天下午,周誌遠抓住她的手時,她想讓他好好地吻一下的,好像隻有這樣,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但誰叫他那麼猴急那麼糙的呢!
邵秀知道女兒的事情後去了趟清水鎮的上海影樓,她在彭麗麗的照片前定住,這麼漂亮,還是我女兒嗎?又不禁心底裏想,要是我也穿上這樣的婚紗,不知拍出來是什麼樣?唐生問她是不是要拍照片,邵秀指了指,說,她,我的,是她的母親。她說得不倫不類,像日本鬼子。隨即她想,我緊張什麼呀!該緊張的是他小唐呀!
唐生給她泡了杯茶,心裏七上八下的,邵秀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窮凶極惡,相反,她喝了口茶水,倒顯得和藹可親起來,問,父母知道嗎?唐生說,父親早逝,家裏隻有一個母親,還不曾來得及跟她說。邵秀捧著茶杯,總算找到一點長輩的感覺,這種事,總是要稟明父母的呀!唐生說,是是是!接下來邵秀又問了些閑話,比如為什麼叫“上海影樓”,對麗麗一定要好,不要耍滑頭之類。唐生連連點頭。邵秀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清水鎮。
回到家,邵秀心裏有些激動,慶幸為女兒找到一個好的歸宿。這歸宿,同樣也是自己的歸宿。
五牛村奉行訂婚和退婚自由的原則,但悔婚的一方是要付違約金的,大約100到200元不等。邵秀帶上錢,去村長家。
村長一個人在家,看到邵秀來,臉上樂開了花。他一把抓住邵秀的手,親家母,今天怎麼有空的。但邵秀冷淡得很,她一貫柔小的手,這時像個手榴彈,堅硬而且填滿了憤怒。邵秀一把甩開村長,將布兜往桌上一放,說,今天來,是退婚來的。
村長傻眼啦!為什麼?
不樂意了,行不行?
不行!
管你行不行,反正錢,我放這兒了。邵秀說完轉身要走,村長拉住她,他想她或者聽到什麼謠言了,她應該說出來,給他一個辟謠的機會。他逼得她貼在牆上,他的手抓住她的手,他的胸靠住她的胸,他的嘴唇吻住她的嘴唇,他要用男性的氣息和力量軟化她,直到她變成一塊可以隨意揉捏的麵團。但是不行,村長現在才體會到,真正的拒絕與欲迎還拒的拒絕是多麼的不同,邵秀身體的每個部位,都長滿了堅硬的小刺。在最最不能抗拒的時候,“上海影樓”像一個信念支持著邵秀,直到村長沮喪地坐回到椅子上。你這是幹什麼?都老情人了,還這麼認真幹什麼?村長說。
誰跟你老情人,春玉跟你老情人吧!邵秀說。春玉也是五牛村的婆娘,兩個星期前,邵秀去她家玩,春玉不小心說漏嘴,說村長還送給她上海的布料啊,就是那種又薄又重又滑的布料。村長也送過布料給邵秀,然後就在那匹布料上,村長把她的身體打開,那時她的身體是輕的,就像在上海的天空中飛翔……但是想到村長居然和春玉也在上海布料上……她的心裏便開始不斷地作嘔。
說起春玉,村長像有些慌,但他很快找到托辭,不錯,我和春玉是有那麼一回,不過是她勾我,我又不小心。在整個五牛村,隻有你邵秀,才是我最喜歡的女人。
可是我厭倦了,厭倦了!邵秀說著奪門而出。這回村長沒有再攔。離開村長家,邵秀喘了口氣。她腳步輕快,就像有一團閃光燈的光,托著她飛。
彭麗麗為找不到去上海影樓的理由犯愁時,唐生卻找上門來了。那天她背著野山菇回家,看到桌子邊坐著一個人,正在喝白開水,不是唐生是誰!她愣了愣,就被唐生死死地抱住了。
再接下來的日子,彭麗麗每天早出晚歸,到上海影樓去上班。生意不如她想象中的好,一來因為在農村沒有那麼多人拍藝術照;二來價格是左右市場的最重要杠杆。在許多個上午和下午,他們是在無聊的聊天和心血來潮的自拍中度過的。天越來越燥熱起來,清水鎮由於處在山穀中,比不得五牛村,有涼涼的山風,彭麗麗很不適應,把吊扇擰到最高速,她紅雨點的連衣裙飄起來,讓唐生一陣眼花繚亂。他意亂情迷地抱住她,吻她,彭麗麗說,幹什麼幹什麼,外麵有人看著呢!唐生便過去將卷簾門拉下來鎖上,這下沒人看見我們了。
彭麗麗聽到自己喘息的聲音,聽到自己的心髒在活蹦亂跳,聽到唐生在耳邊說,給我吧親愛的,我是愛你的我會娶你的!彭麗麗一邊說著不,一邊盡量把身體往後仰,但唐生緊緊地貼著她,這一仰,就仰在了攝影間的丙綸地毯上。她已經沒有力量了,電風扇的風呼呼的,把她的連衣裙吹去了,把她的胸衣吹去了,把她的內褲吹去了,把她的整個身體,吹得像一朵花兒開放了……到最後,她已感覺不到風,他和她都安靜下來,疼沒有了,癢沒有了,快樂也沒有了,隻有微弱的壁燈光,照在飄蕩的上海布景上,有一個瞬間,彭麗麗以為自己就在上海了。我們是在上海嗎?她問。是的,我們在上海。唐生答。
這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做愛經曆,因為是第一次,才珍貴、才美好。唐生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女孩兒的身體,是如此完美、如此讓自己迷戀。他似乎找到了可以畢生為之追求的理想,對,女孩青春的胴體可以升華為至高無上的藝術。他提出來,要為彭麗麗拍寫真照片。什麼叫寫真照片?彭麗麗問。就是裸體。唐生答。
這叫什麼話!他占有了她的身體之後,居然得寸進尺,要把占有的身體給拍下來。彭麗麗覺得,他傷害了她的愛,電風扇把她的整個身體都吹涼了。彭麗麗問,為什麼要這樣呢?唐生說,這是藝術,你懂嗎?彭麗麗說,我不知道什麼藝術不藝術,我隻知道這樣做,是要進派出所的。接下來,不管唐生怎麼解釋藝術人體照與色情照片之間的關係,彭麗麗都聽不進去,她將衣服穿上,下體還有隱隱的疼痛,痛得淚水都下來了,這是她的第一次呀,麵前的這個人,占有了她的身體之後,沒有好好地體貼她,卻在拍裸體照上糾纏不休,絲毫不考慮女孩的感受。看到彭麗麗流淚,唐生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他上前摟住她,吻她,好了好了,我的寶貝別哭了。
以後的許多個日子,唐生一直試圖將彭麗麗的寫真作為自己夢開始的地方。他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優秀的攝影師。但是彭麗麗就是無法在攝影燈前打開自己,她的身體,是一朵隱秘之花。
彭麗麗走在回家的路上,這回她沒有看到坐在村口的爺爺,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加快了步子,回到家中,果然爺爺躺在床上。他形容枯槁,臉上像有一層青光,眼睛無神,身子一動不動。村裏的何醫生說是中風,也就是腦血栓,救是救不了了,隻能拖一時算一時。自從父親離奇失蹤後,爺爺就成了家裏最貼心的人,每次從上海影樓回家,彭麗麗都能看到坐在村口的爺爺,他永遠拿著煙卷,眼睛注視著遠方。這種沒有希望的等待讓彭麗麗感動,因為在她的內心深處,也一直相信,父親總有一天會回來。但是現在爺爺倒下去了,她心裏對父親的信念也像動搖起來。她坐在爺爺的床前,希望奇跡會出現,哪怕是清醒過來跟自己說句話,也許爺爺心裏知道父親在哪裏呢!在第二天中午,爺爺終於有了回光返照的現象,他的眼睛動了動,一屋子的人都湊過去,他的嘴唇動了動,有人聽見,他說的,是“蓮花燈”三個字。之後他再沒有說出半個字,下午二點鍾的時候,爺爺上路了。
爺爺的臉上蓋著塊紅布,等到三天後揭開時,已在清水鎮的火葬場,這時的爺爺,完全變了個人,他的皮膚更貼近骨頭,因此顴骨凸出來,牙齒飄出來,而身體,顯得又瘦又小,大家圍著屍體轉一圈,便推了進去。等爺爺再出來時,已變成了一堆骨灰,誰能想到,那麼大一個人,化成骨灰,隻有這麼一點點呢!本來彭麗麗早已哭不出來了,但看到爺爺化成灰出來,她再次流下了淚水。
按照五牛村的規矩,直係親屬要披麻戴孝,不外出,守孝七七四十九天。等到第四十九天結束,村民們在後山為彭大貴舉行了簡單的葬禮,又將做好的孔明燈下部纏上彭大貴生前的衣物,澆上油,點著了,孔明燈便晃晃悠悠地升起來,它能把彭大貴帶到美麗的天國。彭麗麗看著孔明燈越升越高,越高越小,她忽然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直到今天,爺爺才真正地了結、離她而去。
邵秀又可以出門采野山菇了,她脫掉喪服,穿上那件天藍色上裝,臨走前關照彭麗麗,把家裏好好收拾一下。今天可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呀!
彭麗麗先將爺爺房間裏收拾了,原先爺爺用過的被子和衣物都燒了,屋裏曠曠的,什麼也沒有,又像爺爺無處不在。再到母親的房間,她覺得被褥有點不整齊,手壓了壓,下麵像有什麼東西,好奇心促使她掀開被褥,竟然是那種村長家才有的上海布料,當然不是自己那塊。母親怎麼會有這種布料呢?她想起幾年前的一樁事,那時還在上初中,有一次,學校提前放學,她興致勃勃往家奔,沒想到大門內裏反鎖著,她在外麵大聲叫嚷,好一會兒,門才被打開,她發現,母親的外套,竟然扣錯了鈕扣。她要往裏屋去,母親攔住她。她那時還很調皮,一鑽,就從母親的腋下鑽過去了,吃驚地發現村長站在母親床前,兩手正在飛快地束褲腰帶。母親尷尬地笑笑,說,村長來玩的,麗麗,你怎麼還不叫人。彭麗麗很不情願地叫了聲“伯伯”。當然,那時她對男女之間的事還不怎麼懂。現在看到這塊布,再和幾年前的事一聯上,彭麗麗頓時就像被人摑了耳光,心裏充滿了不可原諒的恥辱,母親怎麼能這樣呢!這家她不想再呆下去,父親失蹤了,爺爺入了天堂,而原本就不喜歡的母親,現在隻能讓她感到丟人和作嘔。她收拾了收拾,拎上包。她想,到清水鎮上後,就不再回五牛村了。
因為治喪,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和唐生見麵,心裏想象他猴急的樣子,想他,是不是每天夜裏都和自己一樣,夢到對方。唐生平時是住在店裏的,有一張席夢思,白天豎起,夜裏就在攝影間裏鋪下,他不止一次地讓她留下來過夜,都被彭麗麗拒絕了。現在她把自己的東西都搬來了,她和他,即將擁有一個完整的夜晚。想想唐生會有多高興吧!他會高興得像糖一樣化掉的。但當彭麗麗到店裏時,唐生並沒有想象中的熱情,她於是捏了捏他的鼻子,你看你,看把你歡喜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嘛!唐生生硬地將她的手拔開,別碰我!唐生的話就像一罐幹冰,將彭麗麗心裏的火給澆滅了。她一臉的委屈,怎麼啦,親愛的,誰惹你不開心啦?唐生說,噢,沒什麼。你先把店裏整理一下,我要出去會兒。他說著,就往門外走,彭麗麗想問他幹什麼去,但他的步子快得像逃兵。
彭麗麗站在那裏愣了片刻,緩過神來的時候,她覺得,在她和他之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母親被褥下麵的布料給了她啟示。她不是喜歡翻箱倒櫃的人,但為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她開始扒拉唐生的抽屜,希望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後來她在一堆衣物下麵發現了那本厚厚的相冊,上麵拍的,都是同一個女孩的裸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