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奶奶的情感之旅(3 / 3)

孫雨雯出嫁前的那個晚上,我來到她暫住的房間,企圖有所挽回。孫雨雯流著淚,什麼也不說,她脫去所有衣衫,把我拉到床上,我在漆黑的夜裏瘋狂做愛,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發泄心中的不滿。孫雨雯的淚流得更加厲害了,她緊緊抱住我,說,飛驚,我愛的人隻有你一個。我說,那你為什麼還要嫁給趙子敬呢?她說,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說,你跟我走吧,天涯海角,我不負你。孫雨雯說,我就是不想過天涯海角的生活,才嫁給趙子敬的,我是一個女人,需要安穩的生活。

那個夜晚,孫雨雯離我而去。我愛她,所以不恨她,我隻恨狗日的趙子敬。我雕了一個木人,像趙子敬的模樣,一到夜晚,我就用針戳它的下麵。這是一種咒人的方式,在我們這一帶很流行。我希望趙子敬最好陽痿,那樣的話,從某種意義上說,孫雨雯還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這種詛咒方式很快收到了它應有的效果。過了大半年時間,我們又到鑫太和茶葉店唱戲,趙子敬並不知道我和雨雯的事,到晚上,讓她陪我們聊聊天。孫雨雯將我拖到一邊,伏在我肩頭就哭起來。我說,有什麼事你說吧,幹什麼要哭呢?孫雨雯說,他趙子敬不是人。

這件事情,要從趙子敬的早泄說起。他跟孫雨雯在一起,10次有9次要泄在外麵。因此,他總是幻想孫雨雯有外遇,幻想孫雨雯在床上跟別人搞,跟別人搞的時間很長也很起勁,隻是自己一直抓不到證據。

後來他有了一個奇怪的主意,這樣奇怪的主意隻有心理變態的人才想得出。趙子敬找來店裏的小夥計楊通,讓他勾引孫雨雯。楊通當然沒有這個膽子,趙子敬給了他1塊大洋,說,你又有錢又得快活,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再說,是我讓你做的,你怕什麼!

那段時間,趙子敬假裝愛上了下象棋,他每天晚上8點的時候,要到邵伯子家下盤棋,大約一個時辰回來,讓孫雨雯在床上等他。其實,他剛剛從前門出,就又從後門轉回家了。他們的房間在最後一進,尋常人是不能隨便出入的,但那天楊通去了,他把那桶洗腳水放在房間裏,就賴在那兒不走,孫雨雯說,你還在這裏幹什麼?楊通臉漲得通紅,說,我想給少奶奶洗腳。

孫雨雯說,你給我滾!但楊通有老爺的交待,根本不拿孫雨雯的話當回事,他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腳,說,少奶奶,小的給你脫鞋。孫雨雯怕癢,腳被他捏住,渾身都酥軟了,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自然企盼著一個正常的男人。當時孫雨雯一邊忍不住笑,一邊說,你不要這樣,我要叫老爺了!楊通說,你叫吧,老爺去邵伯子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孫雨雯又說,我要喊人了!楊通說,你喊吧,隻要摸到少奶奶的腳,就算把小的打死,也沒有什麼可怨。說話間楊通突然就近去,將孫雨雯抱到床上,說,小的喜歡少奶奶,還望少奶奶成就好事。

趙子敬所以選楊通勾引孫雨雯,也是有原因的,一來楊通相貌堂堂,二來看過他洗澡,知道他下麵的東西又粗又長。楊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行事,孫雨雯一來力氣小,根本就抗不住,二來也被他弄的丟了魂。這時的趙子敬就躲在屋外偷窺,窗戶上白紙被他錐了個小眼,正好可以看清床上的一切。楊通果然如他所期待,勇猛異常,孫雨雯在下麵不斷地呻吟。等楊通行事完了,趙子敬就迫不及待地進去,抱住孫雨雯裸露的身體,隻是他今天還是不行,又一次將他的子孫都泄在外麵。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每次行事,楊通都可以領到一塊大洋。趙子敬沒有料到的是,盡管孫雨雯隻是把楊通當做庸常生活的麻醉劑,但楊通卻真的喜歡上孫雨雯。那天楊通告訴她,其實一切都是趙子敬安排的。孫雨雯一下從床上跳起來,連衣服都沒顧上穿,打開窗戶,果然看到那雙貪婪的眼睛。

孫雨雯剛想責問趙子敬,就被他扇了個耳光,趙子敬大聲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婊子!一麵又到屋子裏,把赤身露體的楊通拎出來。他的大聲引來了鑫泰和的很多人,包括趙子敬的母親,大家都說,把這對奸夫淫婦送到官府。無論他們怎麼爭辯,又有誰會相信孫雨雯和楊通的話呢!趙子敬說,我們也算大戶人家,出了這樣敗壞門風的事,我隻希望大家不要傳出去,至於移送官府,那就免了。就這樣,楊通被趕出了車水鎮,而日子也似乎恢複平靜。

趙子敬並沒有停止對孫雨雯的折磨,隻是改變了方法而已,他開始在每次早泄後捏掐她的大腿。那原本白皙的大腿上現在傷痕累累,每個夜晚,孫雨雯幾乎都是在淚水中度過的。她伏在我的肩頭,一邊哭一邊撈起褲管給我看,果然青一塊紫一塊。她哭著說,飛驚哥,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可不可以帶我走!這個地方,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當時我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一刀殺了趙子敬,經過那麼長時間,我才發現,根本忘不了孫雨雯,仍然那麼強烈地愛著她,甘於為她赴湯蹈火。我說,現在你要是跟著我走,鑫太和的勢力不小,一來可能行者班要被他搞垮,二來也可能沒有逃出他的勢力範圍又被他抓回來。孫雨雯哭著說,那怎麼辦?我牙齒咬住,一字一字地說:我,要,殺,了,他。孫雨雯吃驚地看著我,我說,要是殺了他,就沒有人來找我們的麻煩,也沒有人來找行者班的麻煩了。

從鑫太和茶葉店走後,我到顧記鐵匠店打了一把尖利的匕首,隻說亂世防身用。沒事的時候我就到鑫太和附近逛,準備下手。我找到過無數絕佳的下手機會,如果趙子敬有九條命,也被我殺光了。但每一次將要下手時,膀子就發軟,我天生不會殺人。又試幾次,始終下不了手,隻好沮喪地將若幹個計劃放棄。

再後來,父親病了,我回老家,對了,我老家是廣東的。等我辦完父親的喪事,再從老家回來,戲班裏的人告訴我,說孫雨雯來找過我。還有一個消息,說是孫雨雯在趙子敬的飯菜裏下了毒,幸虧發現得及時,撿回一條命。根據時間推算,孫雨雯就是下毒的那天來找我的,但我不在。

我真後悔,那天怎麼會不在呢!我恨趙子敬,老天怎麼不讓他死!

我和孫雨雯之間,才是真心相愛的,我愛她,她也愛我。她還活著嗎?她應該見的人是我,不是趙子敬,你們一定搞錯了。她跟你提過我的名字嗎?一定提過的。她現在在哪裏,我想去見她。

對於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我隻有敷衍,我說,我是做節目的,為了保證節目的順利錄製,你見她必須經過台領導和當事人的同意。我回去就替你問一下孫奶奶,有回音立刻通知您。

送李飛驚走的時候已經是淩晨1點,我又累又因,這一睡,醒來時已經是上午10點。我睜著眼睛回味了一下李飛驚說的,覺得事情更迷離撲朔起來,孫奶奶、趙剛強、李飛驚他們到底哪一個說的是真的?既然是來做采訪的,就得把事情的脈絡理清。我在車水鎮上走,希望遇到年過8旬的老人,讓他們來告訴我,到底哪一個說的是真的。

在南霸橋下麵,我遇到了第一個這樣的老人,當時他正坐在藤椅上曬太陽,我過去,問,大爺,您知道解放前,鑫太和家的少奶奶孫雨雯嗎?老人家耳朵有點背,問:你說什麼?我隻能把嘴湊到他耳朵邊上,又大聲重複一遍。結果令我大跌眼鏡,他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個人,據他說,鑫太和的少奶奶一直就是林青青,也就是趙剛強的母親。我想唯一的解釋是他老了,記性不太好。

車水鎮有個一人巷,進口的地方隻能一人通過,拐過幾個彎,就能豁然開朗,那裏有一口水井,一個白頭發老太坐在那裏跟人講蔣介石的事,大意是她見過蔣介石,真的很英俊魁梧。她這麼記性好,應該曉得孫雨雯的。她果然知道,說就是孫雨雯嘛,行者班的那個?我有點激動,是呀,是呀,就是她。她說,孫雨雯不是嫁給了趙子敬嗎?我說,是呀!後來怎麼了?她說,後來?後來好像她就走了,趙子敬重娶了一個老婆。我問,你知道她為什麼要走嗎?她搖了搖頭,說,這個就隻有問趙子敬了。

結果等於零,我打電話跟台領導請示,把尋訪到的情況也大略說一下。台領導說,你神經呀!你管那麼多事幹什麼!你隻要把趙子敬接過來,把節目錄製完成就行了。一句話點醒夢中人,是呀,我管那麼多事幹什麼,我又不是公安局的,我隻要完成本分本作就得了。

我再到鑫太和,安排了他們父子兩人三天後的火車票,然後奔上海,坐飛機先回了廣東。

到廣東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孫奶奶,讓她做好錄製節目的準備。孫奶奶的家在黃金村,說是黃金村,其實是很窮的一個村,廣東的發展不均衡,像我所在的地區,不比內地好多少。趕到黃金村時,天有些昏暗,一段土路汽車開不進去,隻有步行,我讓司機坐在車裏等我,自己走過去。孫奶奶坐在自家門前,抽著一支劣質香煙,兩個婦女坐在她旁邊。孫奶奶咳嗽起來,再說話,有些氣喘,像鵝一樣叫了兩聲,然後她鬆了鬆胸前的琵琶扣,拍了胸口兩下,接著說:那個婚禮的排場真的是很大的,參加婚禮的都是鎮上的大人物,還有外地的,震太和的李老板特地從安徽趕過來,那個李老板,在當時很有名氣的……這時她看到我,朝我笑了一下。

找到趙子敬了嗎?她問。

我說,目前還不能告訴你,因為這是個秘密,一切要等到做節目時才能揭開。我現在要通知您的,是要孫奶奶準備一下,過幾天錄製節目。旁邊的兩個婦女羨慕地朝我看看,笑,孫奶奶,這回你要當名人來!

孫奶奶又問,這麼說,趙子敬還活著?

我說,現在我隻能這樣跟您說,保密。一切謎底要等到做節目時才能揭開。

我轉身走了,聽到孫奶奶嘴裏喃喃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

第二天,我剛剛在辦公室裏坐下,孫奶奶就來了。我給她倒了杯茶,問:孫奶奶,您怎麼來了?

我就是來問問,他是不是還活著?

我說,我不能說,這是台裏的規矩。反正就隻剩幾天了,您為什麼不能等呢?

孫奶奶忽然站起身來,臉上的那些皺紋好像都繃直了,看得出,她很生氣,小夥子,你一定要告訴我,他到底會不會來,他是不是還活著!

電視台有電視台的規矩,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原則,除非我不想要這份工作。孫奶奶這時很激動,她一激動氣就喘不過來,臉色又黃又紫。我扶她在沙發上坐下來,讓她喝茶,就是不告訴她趙子敬的下落。孫奶奶是垂著頭離開電視台的,不過,對我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過了幾天,趙子敬父子從江蘇趕過來,電視台安排他們住下,讓我去找孫奶奶,我來到黃金村,幾天不見,她憔悴很多,臉上的皺紋更深。我說明來意,讓她跟我去電視台。她說,我就這樣去嗎?我說,這樣就行。她拿過鏡子,照了照,說要化妝一下。我說電視台有化妝師,真的要化妝去電視台就行。但孫奶奶堅持要自己化妝,說民國的妝現在的人化不起來。她把我引進屋裏,自己進了裏間。我隻能在那裏等,無聊地轉來轉去。這是兩間低矮瓦房,有些年代,屋外麵的牆磚凹凸不平,一碰,就會掉些磚屑下來,紛紛揚揚的。屋子裏用草灰粉牆,屋頂用蘆葦代替望磚,蘆葦上麵蓋一層柏油紙,再加瓦,有些地方破損了,葦絮拖拖掛掛下來,露出亮眼的天光。屋裏也沒有什麼擺設,除了吃飯必備的幾張桌凳。大約過了1個小時,她出來了,穿著藍底碎花的旗袍,旗袍很小,把她的肚腩勾勒出來。臉上撲了厚厚的粉,還抹了玫瑰色的口紅。我帶著她往汽車停的地方走,剛走幾步,孫奶奶說,我還是不去了。我問,怎麼了。孫奶奶說,沒有什麼,就是不想去了。我說,電視台裏都準備好了,不去肯定是不行的。我軟說硬拉,把她架上了汽車。

坐在汽車上的孫奶奶一直在看著窗外,兩隻手一會兒捏袖口,一會兒摸下擺,老是動來動去,看來,她的情緒很不穩定。我想,這可能是因為她第一次上電視,心裏激動。我第一次上電視也是這樣的。汽車快進城裏,孫奶奶問我,趙子敬真的還活著嗎?

我說,這不好說,一會兒你自然就知道了。

孫奶奶忽然大叫起來,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她站起身,頭撞著了車頂,“嘭”一下,將司機嚇一跳,轎車差點翻到溝裏去。她力氣很大,我差點按不住她。被我按住的孫奶奶手足亂舞,像一條離水的魚,大喊: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又喊了兩聲,她忽然喘不過氣,臉色發紫,昏了過去。我嚇壞了,趕忙讓司機把孫奶奶往人民醫院送,等醫生把孫奶奶推進搶救室搶救,我才有時間給台領導打電話。把大致情形一說,台領導也大感意外,而且有點手足無措,因為錄製節目已經開始,兩個主持人就位,而趙子敬父子倆也安排到後台,隻等孫奶奶到。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節目延期,希望孫老太盡快活轉過來,讓我們順利地完成這檔節目。事情既然是我惹出來的,我就要負責到底,因此,照看孫奶奶的任務落到我身上。

醫生把孫奶奶從搶救室推出來,雖然仍然昏迷,但醫生說,已經度過危險期,如果一切順利,過會兒就能醒,真要謝天謝地!我坐在孫奶奶的病床前,守著她。這是一個陰霾的下午,沒有風,沒有陽光,也沒有雨水,空氣很悶。孫奶奶鼻子裏插著氧氣管,手臂上吊著水,她在吃力地呼吸。我心情複雜,想人一輩子,當真是夢一場,人到老,可能說沒就沒了。

第二天,孫奶奶就醒了,問我這是在哪裏?我說,是在醫院。她又問,為什麼沒有在直播室?是不是錄過節目了?我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孫奶奶也回憶起,問趙子敬來了沒有?我說,你先安心養病,等病好了再說。孫奶奶說,你的意思,他已經來過了。到這時候,我覺得再沒有瞞的必要,說,是來過了。

那個下午,孫奶奶突然不愛說話了。一會兒看窗外單調的梧桐樹,一會兒看老滴不完的葡萄糖水瓶。晚上8點鍾時,孫奶奶的病情有意外加重的跡象,她又陷入半昏迷中,不時地說著囈語,說那次排場很大的婚禮,她不停地說,寧可氣喘不上也要說,這不是個好現象,我把當班的主持醫生喊來,張醫生說,需要再次進搶救室搶救。

孫奶奶的病床被推出來,隻亮著幾盞節能燈的醫院長廊又長又暗,醫生們不說話,病床下麵的滑輪發出機械的聲音,相當難聽刺耳。拐過一個彎,我看到趙子敬父子,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趕到的。孫奶奶看到趙子敬,笑了一下,說,你來了!趙子敬也笑了一下,說,我來了。孫奶奶把眼睛閉上,臉上安詳許多,就像往太平間送的死人的臉。趙子敬怔了怔,落在後麵,他忽然一把搶下護士手中的塑料針筒,衝上前去,一下紮在孫奶奶病床的邊緣上。我來,就是來殺你的!他大聲吼道。

醫生們將趙子敬拉開,孫奶奶進了搶救室。趙子敬還在那裏跺腳,說,你們讓我去!你們讓我去!他的口水不停地淌下來,冰涼地流到我的手腕上,這時有一段歌聲傳來,是男聲變的女腔:

八百裏山山和水水

喊啞了奴家的嗓子跑斷了奴家的腿

罵聲冤家你幾時時回

等你回來奴家拿刀剁了你的頭

…………

聲音平抑、蒼涼,有一種不可遏止的穿透力,整個醫院都靜下來,包括趙子敬。唱戲文的像是李飛驚,又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