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圓百十裏,白米鎮是最大的糧食集散地。朱呼義到了鎮上,直接往興隆糧行而去。路上有許多推著獨輪車的農民,車上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糧食,這些都是賣的。糧行一般開在河邊,收了農民的糧,再用船,運往其他鄉鎮。看到興隆糧行門前的繁忙景象,朱呼義的心裏,有點發酸。他想自家糧行,能不能度得了今天的難關。能度過的,一定能度過的,賬房先生會擺平這一切的。朱呼義進了興隆糧行的門,一頭碰上糧行老板。
糧行老板姓徐,在白米鎮,人們都叫他徐老大。他把朱呼義帶到旁邊的雙樓茶館,沏了茶。問什麼風,把他給吹來了。又說,朱嘉老爺的事情他聽說了,送葬的時候他也派人送過綢緞麵子,有沒有收到。朱呼義連說收到。又說,他這次來,不是為訂購糧食,而是為父親的死因,父親死得太蹊蹺,希望父親九泉有靈,幫他找到殺人的凶手。徐老大講了兩句以後的生意,還需要少東家多多照顧雲雲,便開始回憶朱嘉最後一次到白米鎮的情形。
那天你父親來到白米鎮上,向我訂購了糧食,看著店裏的夥計把糧食裝到船上,已經到了中午時分,我和你父親在柳水兒飯店,還有北薑鎮上的劉在原劉老板,一起用的午飯。你父親的酒量一向很大,不過遇到劉在原,算是半斤八兩。
什麼,你說我父親喝酒!我父親從來不喝酒。朱呼義說。
男人在家不喝酒,不代表在外也不喝酒。現在他人走了,我也什麼都可以說了。他在我這裏,可是什麼葷七葷八的事都幹得出來的,這樣才像一個男人。那天你父親心情不是很好,喝酒的時候,說是跟你母親吵了嘴,我們問什麼事吵嘴,他也不說,隻說喝酒喝酒!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喝得不醒人事。我隻得著夥計把他抬到糧行後麵的廂房裏,脫了鞋讓他睡覺。這一睡睡到什麼時候起來、什麼時候走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下午四點,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在那裏。我想他可能回家去了,誰知過了幾天,竟從左元鎮上傳來你父親溺水死亡的消息!早知如此,我怎麼會讓他喝那麼多酒!
這時茶館的樓下,傳來幾聲清脆的琵琶弦音。徐老大告訴朱呼義,彈琵琶的,叫胡笳,17歲,在這一帶很有名。他男扮女裝,唱出的詞調,比女孩兒還脆,要不,喊他上來唱一小曲兒,也好解解悶。朱呼義連說不用了,又問徐老大,他父親在白米鎮上,還會到什麼地方去?徐老大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朱呼義,他父親在鎮上有個相好的窯姐兒,叫小翠。如果他在白米過夜,一準在小翠那裏。你跟我吃過飯,可以到烏巷問問。
可是朱呼義,就像屁股底下裝了彈簧,一點也坐不住了。他從太師椅上蹦起來,問了烏巷怎麼走,便飛離了徐老大的視線。
下了樓,朱呼義才覺得太衝動。父親怎麼會去嫖窯姐兒呢?該不會徐老大騙自己的吧!那麼徐老大為什麼要騙自己呢?是真實還是虛構,隻要他敲開那扇門,一切都會昭然若揭。在那吊著銅環的門前,他徘徊不前,他怕他見到小翠,父親在他心目中多年來大山般的形象會土崩瓦解。他定了定神,他想不會的,徐老大一定是騙自己的。他扣住銅環,見到了那個叫小翠的女人。
小翠的屋子,位於走廊深處,朱呼義走進去的時候,隻覺眼前一暗。屋子的窗戶,都被遮實了。小翠坐在床邊,她穿著靛藍的旗袍,扣子已掉在一邊。老實說,她還有點姿色。但她的姿色隻能讓朱呼義產生嘔吐的感覺。小翠開始脫衣裳,被朱呼義攔住了。你認不認得一個叫朱嘉的人?
哪個朱嘉?
左元鎮日得昌糧行的朱嘉。
這個……
朱呼義將一塊大洋擺放在桌子上,你要說老實話。
他是我的客人。
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要證明嗎?他屁股上有塊紅痣,朱嘉老爺說,這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他還跟我說起過他的兒子,說他結婚10年,才得了這麼個兒子,不知道多疼他。
朱呼義聲音有點發啞,我就是他的兒子。我父親已經死了。
什麼!他死了!
有人殺了他!朱呼義突然瞪住小翠,你殺了他!
小哥,你不要瞎說哎!我一個弱女子,怎麼殺得了他呢!再說,行有行規,他是我的顧客,巴結他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殺他呢!
她說的話,倒也有些道理。朱呼義問起,他父親最後一次來白米鎮,是不是在這過的夜。小翠想了想,說,是的。說那天朱嘉來的時候,一口的酒氣。不過她習慣了,他總是這樣。她給他脫了衣裳,把他的頭抱在懷裏,用身體暖他。那個時候,她覺得他像個孩子。他總是像個孩子。他告訴她,他和他老婆吵架了,問他為什麼吵架,他不說。他把我壓在底下,做了那事,就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將近中午時分,他在這兒吃的午飯,然後又纏著我做那事,做完又睡,大約到晚上五點,才離開。她想,他一定回家去了,誰想會出這事兒呢!
小翠說起和父親的性事,口無遮攔,講到露骨的地方,朱呼義恨不得上去給她兩個耳光。他從來沒有對一個女人,產生如此的厭惡感。小翠將旗袍的扣子解開了,又解開了裏麵的小夾襖,腥紅的肚兜突然出現在眼前。小翠一把拉住朱呼義的手,來吧,你父親最喜歡我這裏了。朱呼義手心發燙,急忙縮過來。小翠問,你去哪裏?朱呼義理也不理,大踏步走出門去。
走過陰暗的走廊,外麵是滿頭滿臉的陽光,朱呼義籲了口氣,要被小翠纏上,不知會成什麼樣子。盡管自己對她很厭惡,但手指碰到的那團柔軟還是讓他心跳加速。朱呼義感覺到肚子餓了,在路邊攤點要了一碗大肉麵。吃完麵,腸胃算是滿足了,可是又有什麼從胸膛裏出去了。記得夜裏他跟喬玲玲說,他來白米鎮,是為了找父親。他找到父親了嗎?沒有。並且內心深處的父親正在一點點地離他而去。他坐到雙樓茶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壺茶,在茶水散開的熱氣以及鄰桌煙槍的氤氳中,他竟連自己也找不到了。他有點恍惚,又聽到樓下彈琵琶的聲音。
朱呼義讓夥計,把樓下的胡笳叫上來。他聽到上樓的聲音,又清又脆又有節奏感。胡笳坐在椅子上,真個女孩兒一般。他個子不高,不超過1米6,小小的臉蛋,下著一身滾青紅綢旗袍。他手背很厚,手指頎長,又白,掐得出水來。胡笳把琵琶端好了,手指一撥,唱道:
昨夜風吹桃花兒紅
郎哥哥郎來挑簾來
妹妹心裏直慌張
郎哥哥你不該這時來
東廂花貓趴樹上
西廂黃狗眼睛大
郎哥哥愛妹心恁狂
恨不能綁起你的手和腳
斷了你的念和想
郎哥哥床邊抱妹來
天殺的天殺的快滾開
妹妹臉上一張紙
一碰就掉一層皮
妹妹手指十根蔥
一掐就是一個洞
郎哥哥郎來郎要輕
抱妹就像抱瓷瓶
…………
他的聲音又軟又滑,朱呼義想,便真是女孩兒,也沒有這麼好聽的聲音。一曲唱罷,他讓胡笳過來,仔細看,越看越像個女孩兒,連他的肩,也像女孩兒一般瘦削。朱呼義問,你真的不是女孩子嗎?胡笳說,我是男孩。朱呼義說,我倒希望你是個女孩,好給我做老婆。胡笳笑,有點嬌羞的樣子,拿了賞錢下樓了。旁邊的夥計告訴朱呼義,這個胡笳,原是船上人家的孩子。走船的,都有個習慣,生了男孩,要紮上辮子,當女孩養,說這樣好養。不料這胡笳掉進女孩堆裏,就不想出來,大了,父母再讓他換男裝,他怎麼也不換。這麼多年,他一舉一動,完全是女孩的樣子了。
朱呼義想,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不過這胡笳,即使放到女孩堆中,也是女孩的極致了。剛才摸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真的很軟,有一掐一個洞的感覺。朱呼義喝了一口茶,咂了幾咂,向窗外一看,突然看到了黃鑫。
朱呼義一喊,黃鑫縮了縮脖子,就跑了上來。他告訴朱呼義,是賬房先生讓他來的,不放心少東家您。問起今天糧行裏的事,黃鑫到現在提起來臉還有點發白,他說,今天少東家您剛走,宋子台就帶著人來了。他們把槍栓都上了,問我們,是要糧還是要命。當時我的腿子,嚇得直發抖,差點尿了褲子。賬房先生說隻出300斤,宋子台便拿槍頂住他的太陽穴,駁殼槍把他的太陽穴都頂紅了。當時老板奶奶就跪下來,說,宋連長,您可千萬別開槍,隻要你不開槍,什麼都好說。這時賬房先生膝蓋一軟,也跪倒在地上。最後隻能把1000斤糧食捐出了事。
黃鑫的表現力很強,連說帶比劃,說到要害處,朱呼義也跟著緊張。他想,幸虧自己到了白米鎮,如果在家,那這個人丟大了。黃鑫問,少東家,您不是到白米鎮查老爺的死因嗎?有進展沒有?朱呼義說,線索斷了。他不知道到哪裏把斷了的線索再找回來,現在也隻有回家了。黃鑫說,您看看天色,今天還回家嗎?朱呼義說,回家,這個地方我不想再呆下去了。
兩人差不多夜裏10點才到家。這時小鎮,安靜得要命。朱呼義洗過了,爬到床上,發現喬玲玲並沒有睡著,她說,你把我擔心死了。朱呼義不說話,他又累又困,隻想沉沉睡去。喬玲玲貼著他,手指滑進了他的四角褲。她解除了他的武裝,更解除了自己的武裝。她覺得,麵前的這個男人,因為父親的死而變得鬱鬱寡歡,隻有做愛,可以讓他忘卻世間一切煩惱。但關鍵是,此時朱呼義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去白米鎮之前,身體的每個部分都蓄滿力量,可是當他回來,隻剩下一個空空的軀殼。他甚至想到“玩偶”這個詞,是的,玩偶。喬玲玲趴在他身上,你怎麼了?你不喜歡我了嗎?朱呼義說,不是。喬玲玲又輕輕地問,你難道不喜歡跟我睡嗎?朱呼義說,我隻是太累了。你想睡,你就來吧。喬玲玲在他上麵,顛動起來。朱呼義的身高,大約隻比喬玲玲多上3、4厘米,但平常站在一起,總覺得兩人一般高。做愛時,他又覺得比喬玲玲矮了。朱呼義長得清瘦,月光照進來,他的臉一陣白似一陣。他看到喬玲玲在他上麵,像男人一樣動作,而自己一點反抗能力也沒有,倒像個女人一般。喬玲玲香汗淋漓,朱呼義很快交了貨。他的身體,虛脫極了。可是喬玲玲還在試圖跟他說話,他聽到她說了一句“外國人的帶子”什麼的,就什麼也聽不見,模模糊糊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朱呼義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往旁邊撈了一把,卻撈了個空。他揉了揉眼睛,發現喬玲玲早已起床,太陽老高,母親坐在床邊。母親問他,昨天夜裏還睡得好吧?朱呼義說,好的。母親摸了摸他的頭,這就好。朱呼義問起父親最後一次去白米鎮,母親有沒有和父親吵架。母親說,沒有。朱呼義問,真的沒有嗎?母親說,你怎麼想起問這個?朱呼義說,媽,你先告訴我,真的沒有嗎?母親想了想,說,有也可以說有,不過不能算吵架,我們為訂購糧食的事,爭論了幾句。你爸爸想多購點,但是我覺得現在這麼亂,還是把錢放在口袋裏管穩。就是這樣的。朱呼義“哦”了一聲。母親問,這次去白米鎮,你聽說什麼了嗎?朱呼義說,沒有什麼,我不知道我要找的父親還是不是我的父親。母親說,你這是什麼話。朱呼義也覺得自己說錯了,媽,我是說,我不能找到與父親死亡有關的線索。
朱呼義想,母親是不會騙他的。何況平日裏父母感情很好,即使爭吵,最多也就是像母親說的那樣吧。以後的日子,朱呼義又變得懶散起來,像單身時那樣,店裏有什麼事情問到他,他說,照賬房先生說的做吧,或者說找少奶奶問一下吧。他在店裏屁股一轉,就轉到鎮上的某個角落下棋去了。好像隻有下棋,才能把他的生活撐下去。那段時間,他的棋根本不在狀態,而且說出來的話,讓大家費解。比如有一次莫建指點他,說他的棋隻知道防守、逃命,而不知道攻擊。一味逃避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莫建又問他,你不是到白米鎮查找父親的死因的嗎?有線索嗎?朱呼義說,他不在。莫建說,什麼他不在?朱呼義不作聲,把頭又埋到棋盤上去了。還有一次莫建問他,怎麼不回家理糧行的事。朱呼義說,有我老婆在呢。莫建笑他,那你家是你作主還是你老婆作主。朱呼義說,我老婆作主。大家都認為,朱呼義因為父親的死,多少受了點刺激,才變成這樣。
轉眼朱嘉老爺的七七之期到了,按鎮上的風俗,是含糊不得的。大家商量著要請一個戲班,最好是如皋城裏的。朱呼義想起那個叫胡笳的男孩,說他唱的女聲,比黃鶯還好聽。大家覺得稀奇。那天如皋班子來了,胡笳也來了,毛竹搭的台子在離日得昌糧行不遠的地方。到晚間,戲開演了,台子麵前放著幾排長凳,給主家和有頭麵的人坐,後麵的,隻能站著看。如皋班子唱的是《秦香蓮》,到底有些名氣,下麵的人不斷拍手叫好。到胡笳出來壓軸,下麵卻一點聲音也沒有,都早先聽說是個男的,卻不想男人中也有如此標致的。大家有些發愣,有的舌頭掉在外麵,收都收不回來。眾人屏住氣,隻想聽他的聲音,是否也像女孩一樣清脆。胡笳拂動琴弦,咿咿呀呀地唱起來。
胡笳唱的,是男歡女愛一類的曲子,但不那麼葷,隻點到為止,反倒更加撩人。一曲唱罷,想回後台去,大家怎麼也不讓,無奈,又唱一曲。唱完一曲又是一曲。坐在前排的呂保長掏出了駁殼槍,非讓胡笳再唱一曲,胡笳沒有辦法,隻得在呂保長的槍口下,張開了櫻桃口。四曲唱完,這才作罷。接下來如皋班子的人拆戲台,其餘參加七七的人,則開始跨火,並且舞之蹈之,這種舞,在當地叫安魂舞。黃鑫和小四套上活無常、死有份的麵具,引領著眾人,在稻草把子上跳來跳去。朱呼義再次嗅到了父親的氣息,但這種氣息與先前大不相同,它那麼微弱,好像真的父親在今天,離他越來越遠,直奔陰間。如皋班子拆戲台的速度很快,一會兒就把毛竹都搬上了船。安魂舞也結束了,大家都有點累。原先戲台的地方,成了一塊空地。胡笳沒有走,他被安排睡在日得昌糧行的東廂房。喬玲玲跟朱呼義說,胡笳唱得真好,你再取點賞錢給他才好。朱呼義說,是的。就取了錢,往東廂房而去。
他到的時候,胡笳還沒有睡。他把錢接過來,觸手的瞬間,朱呼義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朱呼義順勢在床邊坐下來,一把奪住胡笳的手腕,說,讓我看看,你的手恁地這麼白。胡笳說,你幹什麼呢!把臉別了過去。他的手真的很白,又小又軟,便算是喬玲玲的手,也比不上。胡笳的半邊臉,已自紅了。朱呼義心下衝動起來。他想攬住他的腰,他想知道,他的腰,是否和女孩兒的一般纖細;他想撫摸他的背,他想知道,他的背,是否和他的臉一般光滑細膩;他想團住他的胸,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物事,把他的胸襯高了……偏偏這時,聽到窗外喬玲玲喊他,朱呼義的神經抖了一下,連忙告辭。
夜晚的月光照進來。喬玲玲問他,又怎麼了?朱呼義說,沒怎麼。喬玲玲說,沒怎麼是怎麼了,你到底是怎麼了?朱呼義說,空了。喬玲玲說,什麼空了?朱呼義說,我自己空了。喬玲玲說,你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時他們都裸著身體,喬玲玲趴上來,用手指將他下麵撚得硬了,然後用她的身體覆蓋住他。她在他的耳邊說,你要給我一個孩子,你要有了孩子,就不會感覺到空了。
第二天一早,朱呼義因為要去白米鎮購糧,因此與胡笳同行。朱呼義將胡笳的琵琶搶過來背了,胡笳說,你行不行啊!朱呼義很神氣地聳了聳肩,行!他覺得,他和胡笳,倒像是情人一般,走在私奔的路上,要多快活有多快活。胡笳講一些船上人家的事情,也講琵琶,講自己跟別的女孩子學穿針引線,講有一次,混在女孩兒堆裏,誰也沒認出他是男孩……不知不覺,白米鎮到了。朱呼義說,等他把事情辦好了,就到胡笳的船上坐坐,他要聽他的小曲兒。胡笳笑了笑,那好哩,我在船上等你。
原來胡笳的家,就是一條船。朱呼義將興隆糧行的事情辦了,就告辭。徐老大留他吃頓順便飯,他說回家還有事。其實他在街上啃了兩個饃,直接往胡笳的船上去了。胡笳果然在船裏,他問朱呼義,你真是來聽我唱歌的嗎?朱呼義說,是的。胡笳說,這兒船太多,我要一唱,得圍上來一大幫。我們到秦湖裏去吧。說著,就走到船頭,將櫓搖起來,不一會兒,水麵已是空蕩蕩一片。一些越冬的候鳥,在枯掉的蘆葦蕩中翻飛。胡笳的袖口很大,風一吹,他的雙臂,也像候鳥的翅膀。胡笳將船靠在蘆葦蕩邊,回到船艙,替朱呼義暖了一壺茶,這才將琵琶抱出來,唱的是:一個女孩,繡了一對鴛鴦送給暗戀的人,但對方卻不解其意,反過來問女孩,這繡的,是什麼鳥。女孩說,繡的就是你這隻呆頭鵝。胡笳剛剛唱完,朱呼義就上前一把將他抱住了,他的情緒,因為胡笳的曲兒,完全被調動起來啦!他抱住他,吻他。他的手指,向胡笳的衣服內裏探去。胡笳的皮膚,綢緞一樣光滑和柔軟。蘆葦磨擦著木船,發出“嚓嚓喳喳”的聲音。木船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好幾群野鴨被驚起,飛向遠方。朱呼義從胡笳的背脊上下來,覺得今天的快樂,是永遠無法從喬玲玲身上攫取到的。他太累,把胡笳抱在懷裏睡著了。
一覺醒來,胡笳還在懷裏,睜著眼睛看他。朱呼義想了想,到衣裳兜裏掏錢給他。但是胡笳拒絕了。他說,他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他還早就準備好晚餐,今天夜裏,就睡這兒吧。朱呼義點了點頭。胡笳下床去弄夜飯,隻要他把旗袍穿起來,就看不出一點男人的樣子。而且在床上,他也能像女人一樣,曲盡其趣。到第二天早晨,朱呼義竟然有點依依不舍。胡笳將船搖到白米鎮上,朱呼義上岸時,胡笳拉住他的手。朱呼義拍了拍他的肩,說,我很快就會再來的。
天漸漸變冷,朱呼義和胡笳之間,卻越來越熱乎。他隔三岔五地找借口往白米鎮去,每次去,都要在那兒過夜。有時朱呼義想,自己這是怎麼了?變態嗎?可是想到胡笳女性化的舉止和身體,就什麼都拋到天外去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發生什麼特別重大的事,一切都順風順水。唯一讓朱呼義感到不安的是,宋子台呆在左元鎮,像要長治久安。年後的一天,鎮西頭突然響起零碎的槍聲,大街上空無行人,東大街所有的店鋪,都打了烊。這時的朱呼義一家,全蹲在桌子底下,旁邊放著保溫瓶、饅頭和鹹菜。槍聲每響一下,他們就找到一個興奮點。聽說這次打來的是新四軍,他們把宋子台趕走就好了,因為前不久,宋子台又強要了店裏1000斤糧食。但是讓人失望的是,槍聲越來越零碎,最後一點聲兒也沒有。大家陸陸續續地開門出來,這才聽說,原來新四軍根本就不想攻打左元鎮,他們隻是路過。
希望破滅,一切又回到原來的秩序。朱呼義走到白米鎮,見到徐老大,徐老大告訴他,昨天那個叫小翠的妓女來找過他。徐老大問她有什麼事,小翠隻說與朱嘉老爺的死有關,再問她,她又不說。你是不是去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事實上,朱呼義對追查父親死因這件事,已經很淡了。甚至想回避這件事。但徐老大說了,自己也隻得去。路上又想,會不會是小翠玩什麼花招。到了小翠那裏,發現她那裏的幾扇窗戶都開著,看她的年齡,應該在30多歲。小翠說,你來得正好哩,今天我放假,曬曬被子。朱呼義沒有說什麼,在椅子上坐下來,看她玩什麼把戲。但是小翠什麼把戲也沒有,朱呼義空緊張一回。小翠說,大前天吧,一個叫毛頭的男人在這裏過夜。這個毛頭,是個地痞。大前天喝酒高了,在我這兒胡言亂語,說起去年,把朱嘉老爺推進了河裏。我吃一驚,問他為什麼要害朱嘉老爺。他說,是左元鎮的呂保長讓他幹的。我問他,為什麼左元鎮的呂保長要害朱嘉老爺。他說,是日得昌的賬房先生讓呂保長幹的。我又問,為什麼賬房先生要害朱嘉老爺呢?毛頭說,這個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賬房先生給了呂保長很多錢,而呂保長也給了一筆足以讓他心動的錢,所以那次朱嘉老爺回家,他悄悄跟著,到致富橋的時候,看看周圍沒有人,就把朱嘉老爺推下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