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和人生的感悟(2 / 2)

《鬼窯記事》、《月兒》、《禍狗》、《寶槐》等作品同屬於童年

記事,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和《針眼裏逃出的生命》有相通之

處,但他們卻帶上了作者這個時期感受現實的明鮮印記。他們

更多一些生活的苦澀味,更廣泛地涉及了當時不合理的社會現

實,從而更多了一些不平之氣,憤懣之聲。一方麵童年往事似

水、似煙,不乏刻骨銘心的愛和懷戀,另一方麵氤氳在記憶的

煙霧中的卻又有醜、有惡、有美的毀滅,時時滲透著金剛怒目

式的恨和詛咒。甜蜜的童年生活而又成為愛與恨的交織,歲月

的流逝卻使心靈的傷痕更見清晰,這些構成了李鳳傑的童年記

事作品的獨特韻味和情致。人們讀了它,不能忘記月兒的倩影,

鬼窯婆婆的白發,白花狗的忠誠,寶槐枝影的婆娑,而人們更

記得後娘的虐待,親爹的拳頭,鄉親們對慈善的外鄉人仇視的

眼睛,加向白花狗野蠻的棍棒,伸向寶槐的愚昧的黑手。人間

有這麼多永遠值得珍視的美好的人,美好的物,美好的感情,但

他們卻常常難免於毀滅的厄運。而造成這一切的,既不是“階

級敵人”,也不是難以抵禦的自然災害,而是地位同樣低下,命

運同樣悲慘的勞動者。從另一方麵看,這些勞動者同樣不缺乏

美好和良善的天性。然而當他們為一種個人欲望所驅使的時候,

為一種偏見和習俗所左右的時候,他們卻顯得愚鈍、麻木而失

卻理性。正是從這裏出發,李鳳傑將人們的注意力從煙水相隔

的過去引向了嶙峋崢嶸的現實,讓人們看到了在今天現實生活

中仍然起作用的民族心理意識中的落後麵。當前,在一種更為

宏闊的視野下,重新審視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反思沉重的曆

史在民族文化心理結構上的積澱,已成為思想文化界、文學藝

術創作中的一股潮流,所謂的“尋根”文學熱正是在現實刺激

下的對於傳統精神的審美思考,李風傑的小說自然不是“尋

根”之作,但它所蘊含的對於民族心理意識的批判精神,卻使

它具有了強烈的時代精神。

當我們肯定李鳳傑近期創作中對於憂患人生、艱難世事的

真實描寫的時候,很容易招致這樣的非議:兒童們的心理能夠

承受這麼多苦澀沉重的東西嗎?應不應該讓兒童們早早地知道

人生的坎坷?是的,兒童們正處於長身體、學知識的階段,應

該給他們創造更好的物質和精神條件,使他們的身心茁壯成長。

但是人生的知識,卻也是兒童們要學習的一個重要方麵。隻有

具有良好的生命的自覺,對於前進中可能出現的各種艱難憂患·

具有預期心理準備的人,才能以健全的理智來搏擊人生的風浪,

成為有用的人才。“艱難困苦,玉汝於成”,說的是成人,但對

於兒童們來說心理上如果真的出現了早熟,未必就是壞事。難

道將人生的真實麵貌掩蓋起來,甩甜言蜜語裝扮起來才有益於

兒童們的心理麼?要真如此,將何以解釋《三毛流浪記》、《稻

草人》等作品的巨大影響呢?相反,反視當前兒童文學領域,我

們不是覺得那些所謂寫“童心”、回避現實矛盾的虛假的東西有

些多嗎?說真話,表實情是文學的品格,也應該是兒童文學的

品格。李鳳傑的兒童文學正是具備了這個品格。何況,李鳳傑

寫出了真實的人生,但他卻沒有一意渲染人生的苦難,他唱出

的既是艱難的人生之歌,更唱出了人生的奮鬥之歌、奉獻之歌、

創造之歌。他作品中關於生命和人生的思考,不是引導人們走

向虛無,而是引導兒童更加熱愛生命、熱愛生活、珍惜現實。正

如他的小說所寫的:“任何創造,哪怕很小很小,都是偉大的。”

隻有內心為創造的激情所燃燒的人,才能在“咯嗒——咯嗒!咯

咯嗒——咯咯嗒”的雞鳴中,傾聽到“偉大”、“多偉大一的自

豪的呼喊,才能把雞下蛋這種本能的生命形式變成雄偉的勞動

樂章。所以從《下蛋歌》中的黑丫兒身上,人們看到的是創造

實現了的快感,生命力的升華。

(原載一九八七年五月十六日《文藝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