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朝花(1 / 1)

那時我隻是個還沒斷奶的嬰兒,還不會說話,更別說能有記憶,我沒見過我的父親,也不記得我的母親,我是吃吉多家的羊奶長大的,可我還是稱呼薩奇為母親,因為那時的我真的以為她就是我的母親,我以為我的妹妹就是薩奇的女兒拉姆。我和她從小便結伴到湖邊玩耍,後來我發現,村子裏的小孩子都不願跟我們玩,甚至有的小孩子說薩奇家是魔鬼之家,因為他們把外人都引到家裏,拉姆和我都會不明所以,她便會哭,我作為“哥哥”,自然要打一架,看起來有些像“男人”之間的對決,別人家的孩子哭著回家去了,我則拉著拉姆回去,理直氣壯的向薩奇告狀,如果被長者知道後,她會讓我把木盆舉國頭頂,然後站在院子中央直到天黑,有時也不會到天黑,因為過不了多久,吉多就會給我送兩個麵團子過來,一邊撫摸我的頭,一邊讓我慢點吃,不要噎在喉嚨裏,再給我一碗水後,她便離開了。而薩奇則會快步從她的花樓上下來,把我手中的木盆狠狠的摔在地上,然後把我緊緊抱在懷裏,有人來勸阻,她便會像發了瘋的狼一樣,一幅要吃人的表情,識趣的人就當什麼也沒發生,任由薩奇把我帶回二層閣樓裏,然後抱著我座在一幅藤椅上給我講故事,每次都是同一個故事。故事是這樣的:古老而遙遠的雪山上,有一種很凶殘的熊,皮毛都是銀色的,連狼群見到它都不敢惹。一天,一隻熊在雪山上看見一隻快要死的狼崽,那隻熊並沒有傷害它,而是把它帶回山洞裏喂養那隻狼,狼長大了,熊卻無法再行動,結果狼把那隻熊咬死了,卻並沒有吃它。每次薩奇講到這裏總說故事講完了,我總是要追問,為什麼狼把熊咬死卻不把它吃了。她把我放到床上,笑一笑說,小孩子問那麼多幹嘛,但每次都說明天告訴你,說完就吹滅我床頭的油燈,關上門然後就出去了。而我,睜著眼睛看著屋頂,反反複複的想著那個故事,但每次都是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我的童年並沒有什麼太過值得講述地方,小孩子可能都一樣,喜歡吃甜的東西,喜歡有自己的小夥伴,每天都在玩耍,是不是山裏的孩子都會單純一些,總以為天上有天神,雪上上也有神仙,三三兩兩開始討論是雪山上的神仙厲害還是天上的神仙厲害。拉姆一向沉默寡言,她喜歡座在湖邊看著湖水,然後用手指著水麵讓我看,我問她看到了什麼,她說她看到了天掉進了水裏,會被魚吃光。就算是在我青年的時候,回想起來仍然覺得那份純真是珍貴的,那樣的年代,就算是再怎麼自律的人,一旦隨波逐流便不能在自拔,很少一部分人能成為偉人,正因為我們注定成不了大人物,也就無法在曆史的長河中逆流而上,那樣會粉身碎骨的。

在我的童年裏,出現最多的同齡人就是拉姆,她是我唯一的玩伴,她對我並沒有任何的好奇,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世,她一直以為我是她的親哥哥,是同一個母親的孩子。就算是後來,她也一樣這樣認為,她太善良,總是不願聽到別人家的孩子或家庭說我的壞話,甚至是一絲質疑。

這樣的認知伴隨著時光一晃就到了讀書寫字的年紀,後來我聽薩奇說那時的我太過活躍,精力旺盛本來就是小男孩的天性,不僅僅如此,還有些調皮。薩奇寫字的時候便會背對著我們,我會在她轉身的時候,把她盤發的簪子偷偷取下,她的頭發像瀑布一樣泄到腰間,可是她卻從沒打罵過我,甚至連責備的意思都沒有,隻是會微笑著伸出右手要回她的發簪,接著告訴我不能再調皮,如果你喜歡阿媽的發簪你可以跟我說,不可以這樣偷偷摸摸的從背後取,你是男孩,將來會是男人,男人就要堂堂正正。很久以後我體會到這些話語和她的寬容我才領悟到了慚愧。我和拉姆一樣,啟蒙老師都是薩奇,那時候根本沒有教學用具,比如黑板這樣的東西,我很多年以後到了昆明上學才知道,那種黑乎乎的板子叫黑板。而薩奇,她很有辦法,用鍋底灰兌了水之後在把牆都刷黑,然後把黃色的粘土用水和成稀的,用小棍沾著寫在黑色的牆上教我們認字。每天晚上,她便用小棍把幹的土從牆上很小心刮下來,生怕把那麵牆弄花了。她從沒因為我是外族額的孩子而冷落我,在她眼裏,我和拉姆都是她的孩子,都是一視同仁的。當然,她卻要背負著不義過著後半輩子的生活。

有時我真的想獨自離開,我不願意薩奇因為我而受委屈,就像拉姆不願意讓我受委屈一樣。可能有的人會想,一個十歲剛出頭的孩子怎麼有這樣的心理負擔。關於我的談話有很多種,大致相同的地方就在於我不是這個民族的人,這點我很肯定,因為我親耳聽到。之所以後來我沒有離開,大概是因為攢不出幹糧吧,也或許是怕想起薩奇流淚的樣子,因為比起流淚,她的微笑是最迷人的。她的表情,能讓我知道她的心情,她的直率,活脫脫的是民族女子的性格,她倒是很理性,至少我沒見她衝動過,可是有一次我見她在湖邊哭,而且哭的那麼傷心,我很害怕,不敢走過去和她說話,我本想去問問她為什麼哭,也隻能站在遠處看。十年以後,我才從拉姆的口中得知她藏在心中從不與人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