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兒看著她,全身的羽毛蓬鬆顫抖,哀哀地叫了一聲,嘴喙伸進木匣,叼出一張牌來,遞到我的手裏。我一看,不是我所需要的那張下簽,而是一張中簽。中年婦女滿懷希望地盯著我看,我不可能當著她的麵再讓佛兒換一張簽,隻好照本宣科:一棵大樹枝葉黃,樹上鳥兒心慌慌,東去尋得聖水來,澆灌病樹發新芽。念罷,我解釋道:“大嫂,按讖語所言,你丈夫病得不輕;你從這兒往東走,或許能找到救你丈夫的辦法。”她黯然的眼睛裏跳出一絲光亮來,半信半疑地說:“醫院都不給治了,說是他想吃什麼就給他吃點什麼,讓我們準備後事。你這鳥,真的比醫生還管用嗎?”我淡淡一笑說:“人算不如天算,你就到東邊去試一試吧。”
待她走後,我手指戳了一下佛兒的腦殼,狠狠地罵道:“笨蛋!”
它自知理虧,羞赧地把腦袋插進翅膀底下去了。
沒想到,半個月後,那位中年婦女滿麵春風地來到我的算命攤,對我千恩萬謝。說是她按照我的指點,往東走了約三裏,碰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道士,給了她三顆藥丸,她丈夫服下後,晚期肝癌竟奇跡般地治愈了。
沒想到,佛兒抽錯了牌,竟歪打正著,救了一條人命!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佛兒名聲大振,人人都說我的佛兒是觀音菩薩點化的神鳥,專門到塵世來救苦救難的,我的生意也隨即興隆火爆起來。但我心裏十分清楚,佛兒絕不具備什麼特異功能,不過是因為我極少指示它啄取下簽,它對我要它抽下簽的手勢生疏了,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罷了。
他穿著一身舊軍裝,戴著造反派的紅袖章,神氣活現地站在街上。立刻,路兩邊擺地攤的小販們慌慌張張收拾起東西,像害怕瘟神似的躲開了。我也立即動手將佛兒關進鳥籠,手忙腳亂地將筆墨紙硯和算命的招牌裹成一卷,準備逃遁。
他姓永,因為是狗年出生的,文革前的名字叫永狗年,文革中改名叫永造反。過去的職業是殺豬的屠夫,文革開始後,拉起一幫狐朋好友成立了一支造反隊,一把屠刀鬧革命,靠幾場武鬥中立下的汗馬功勞,當上了鎮革委會主任。是個在象山鎮說一不二的響當當的人物,毫不誇張地說,他跺跺腳,象山鎮就會搖三搖。
我曾被他整過一次,領教過他的厲害。那是半年前我剛剛擺算命攤的時侯,那天上午,我正給一個下台的老鄉長在算卦,永造反突然就出現在我的算命攤前,獰笑著,臉上橫肉拉緊,怪聲怪氣地對滿臉土色的老鄉長說:“老家夥,你的命早就捏在我們革命造反派的手心裏,你偷偷摸摸跑來算命,就是妄想變天!來人,給我把這死不悔改的走資派壓回牛棚裏去。”
收拾完老鄉長後,他就轉而來對付我。“不準在這裏搞封建迷信!”他豬嚎般地吼道,揚起手中的軍用皮帶,一下就把我紙糊的算命招牌抽得稀爛,又狠狠一腳把我的攤子給踢散了,似乎還不解氣,從我手裏搶過那隻用竹子編織的精致的鳥籠,摔在地上。鳥籠在地上打滾,佛兒在籠子裏跌撞甩碰,嘎咿呀,嘎咿呀,發出痛苦的驚叫聲。“什麼狗屁神鳥,老子今天送你去見閻王!”他罵罵咧咧地追上去,抬起腳來朝鳥籠踩去。我心頭一緊,以為佛兒肯定會被踩成肉餅了,豈不料他一腳踩在鳥籠的底座上,嘣,扣緊的籠門彈開了,機靈的佛兒倏地一下從竹籠裏飛出來,羽毛淩亂,頭破血流,驚恐萬狀地升上天空,咿呀咿呀咒罵著,在永造反頭頂盤旋著,尾羽一翹,屙出一泡鳥屎,就像飛機扔炸彈一樣,正正地落在永造反的臉上,引起圍觀的人群一陣哄笑。他爆跳如雷,拔出手槍連開了三槍,不知是他的槍法太臭,還是佛兒命不該絕,沒打中,佛兒一掠翅膀,飛掉了。
第三天夜裏,佛兒才飛回我的家。
這以後,我像害怕老虎似的害怕永造反,一見到他的影子,一聽到他的聲音,趕緊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