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玉衡姓寧。
孟劍卿已猜到他是誰。兵部左侍郎遇襲失蹤的三名下屬中,就有一名屬官姓寧名衡,字守廉。寧衡是紹興人,入仕已久,曆任六部,升遷雖慢,至今不過正六品,卻以熟知六部條律法令而聞名,各部堂官,雖然不會將獨來獨往、頗有清高之嫌的寧衡視為心腹,但是每有事關律令案例的疑難,總不忘問一問寧衡,是以寧衡之名,在六部之中,頗為傳頌。也正因為此,孟劍卿才會記住這麼一個人。
大隱隱於朝。寧衡倒真是會找地方藏。
也難怪得當日襲擊寧衡一行的亂兵不知所蹤。那根本就是寧衡玩的金蟬脫殼的障眼法。
寧衡道:“所以今上才需要我們助他一臂之力。”
明遠尚未駁斥寧衡的話,雷公輔已經不無鄙視地大笑起來:“需要我們助他一臂之力!真是笑話!洪武帝已經給了他天下至大的權柄,還會弄成今天這種局麵;就算我們再借他一柄無堅不摧的寶刀,一個根本不知道怎麼用刀的黃毛小兒,拿著這柄刀又有什麼用處?”
雷公輔長年征戰海上,自然不大看得起建文帝這種深宮裏長大的君王,對鎮守邊塞能征善戰的燕王倒頗有幾分好感。
明遠頗感興趣地道:“這麼說雷師兄是要選燕王了?”
雷公輔卻道:“我看得起燕王,不等於要選他。老實說我手下的兒郎們寧可跟建文玩官兵抓賊的把戲,可不希望對手是燕王。”
楚碧天笑了起來:“雷師伯,看來小侄倒與你老人家所見略同。我不喜歡燕王,但是南洋華商同業公會的意思是,我們更需要的是燕王而非今上。”
立意要偃武修文的建文帝,與他那些書生氣甚重的肱股大臣們,隻怕絕不會讚同組建一支規模空前的水師、遠航南洋與西洋那樣一個耗資巨大、收益難期、有窮兵黷武之嫌的宏偉計劃。
寧衡道:“今上不會做的事情,燕王不一定就會去做。”
明遠嗬嗬笑道:“道衍和尚對燕王的評價是,內多欲而外飾以仁義。道衍這賊和尚看人向來又準又狠,這句話可絕不是無中生有。各位想一想,這樣一位君主,對那個能讓他名利雙收的計劃,會不動心?更何況楚師侄一定不會空手去見燕王的吧?南洋華商同業公會今日投之以桃,燕王將來無論如何也會報之以李。”
孟劍卿即使沒有側過頭去看,也可以想象得到雲燕嬌此刻的神態與心情。
不管南軍與燕師的在北方的戰事何等激烈,雲燕然始終巋然不動地守在福建、專心訓練那支預定要揚帆南下的水師。
雲家是否也與楚碧天抱著同樣的心思,將希望寄托在滿懷雄心壯誌的燕王身上?
明遠轉向另外兩人:“範師兄,石師侄,你們兩位的意見如何?”
範福長歎:“我的產業,都在江南,明師弟你說我還能怎麼選?無論如何,至少在禮節上,我還是得對應天府的那位效忠。”
範福如此明確地表態,倒令大家都有些詫異;及至他說出後一句話,個中乾坤才顯露無遺,其中奧妙,大有推敲回旋的餘地。
石敢峰相形之下就痛快得多:“我不喜歡應天府裏的那一位。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登基至今,一直被一幫酸腐文臣包圍,以為天下事都可以在紙麵上解決,這樣的君主,能有什麼作為?所以我寧可選燕王。哪怕有朝一日成為對手,有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也足以高歌痛飲一番。”
他話中鋒芒,直指避強就弱的雷公輔。
雷公輔大笑:“石師侄你天馬行空獨來獨往,哪裏像我這樣,要為手下幾萬兒郎討生活?自然是不能有你這等痛快淋漓的決心了。李師侄,現在你的選擇可是至關重要了,你想好了沒有?”
寧衡道:“不但李師侄要想清楚,我看大家也都應該考慮清楚。在我看來,雖然還有不少漏洞,但是國家製度已經非常完備,一應事務皆有各級官員處理,隻需要按部就班,不需要君王心血來潮、精力過人的非常之舉;所以,在上位者,循規蹈矩是最重要的。一個勇武善戰的君王,與一個文雅仁厚的君王,哪一個更合適?我想這自是不言而喻。”
明遠反唇相譏:“循規蹈矩?對六部來說,恐怕一個木偶擺在那個寶座上,才是你們最理想的選擇吧?”
寧衡答道:“明師兄有些誇大了。很多時候,六部還是需要在上位者來仲裁各種爭議的。況且,六部官員若不能尊敬在上位者,庶民又怎麼會尊敬各級官吏?孔子言,冠雖敝而必戴於頂,履雖新而必著於足,其道理便在於此。”
明遠道:“寧師弟以為,建文比燕王更適合成為這樣一個足夠明智的仲裁者?建文‘仁’則‘仁’矣,隻可惜流於婦人之仁,能賞不能罰,你確定你們需要這樣一個仲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