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亂葬崗上,某一個墓碑突然動了一動,然後慢慢向一旁移開,露出黑忽忽的洞口,兩名衛士小心地將床子弩抬了出來。
他們在這裏已經潛伏了一夜。雖然號稱土行孫嫡係傳人的莫懷衷挖的洞很有水平,通風通氣狀況良好,但是不見天日的地方到底還是氣悶,是以一出來都不由得長長籲了一口氣。
遠望對陣的燕軍與南軍,旗幟飛揚,人聲馬嘶,一場大戰,立刻便要開始。
兩名衛士不免極其敬佩地望一望跟在他們身後鑽出來的孟劍卿。莫懷衷能在燕軍巡邏隊的眼皮底下挖出這樣的洞固然不簡單;但是孟劍卿能夠如此準確地選定挖洞的地點與潛伏的時間,那就更不簡單了。
孟劍卿伏在一旁,舉起千裏鏡搜尋自己的目標。
燕軍先鋒是韓笑天。這個天姿傑出、憤世嫉俗的年輕人,當年以第一名從講武堂畢業,被燕王召至麾下,獨領一軍,號為“辟易”,每戰必為先鋒,所當無不辟易。若是能殺了他,燕王想必會心疼得很吧。
兩名衛士蹲在地上調整好方位。本應五人踏開的強弩,因為衛歡改裝時加上的扳機,現在僅由兩名衛士一齊踏開。孟劍卿上滿五十枝箭,剛剛塗上藥汁的箭頭烏藍烏藍,在秋陽中湛湛閃亮。
燕軍擊鼓,韓笑天和他的辟易軍開始衝鋒。
孟劍卿度量距離,低聲下令。五十枝毒箭應弦而發,取的是韓笑天的正前方**。燕軍中已有人看見這破空而來的箭枝,大叫起來,韓笑天雖然也已看到,然而飛馳之際,一時間根本無法勒住奔馬,更無法及時加快速度逃離那蓬弩箭的籠罩範圍,緊跟在他身邊的數名親兵,同時從鞍上跳起,撲過去想要用自己的身軀為主將擋住來箭,但是已經來不及。
韓笑天舞動長槍,一連擋掉了十幾枝弩箭,但仍有三枝射中了他。
他搖晃一下,終於絕望地跌下馬來。
深秋的天空碧藍如洗,這樣澄清透明,仿佛正是他心中那潔淨無塵的世界。
他覺得自己的整個身軀突然間變輕,向上飛升,一直飛升向那明淨的天空,融入一片白光之中,心中充滿寧靜的喜悅。
韓笑天慢慢閉上了眼睛,臉上的不甘與絕望也慢慢消失,平靜得就如熟睡。
遠處的千裏鏡一直追蹤著他,直至此時,確定他已死去,方才放下。
孟劍卿暗自吐了一口氣,心中忽地生出無名的感慨,甚至於一絲惆悵。
同時中箭的二十餘人,也先後落馬,隻留下無主戰馬仍是向前飛馳。
南軍主將立刻抓住這個機會擊鼓進軍。
兩軍混戰之中,即使有人想抽身來追尋殺人暗箭的來處,恐怕也無能為力了吧。這正是他們撤退的大好時機。
但是孟劍卿突然仰頭望向天空。
藍天之上,一隻蒼鷹正在他們頭頂盤旋飛舞,身姿矯健而優美。隨著鷹舞,一支燕軍迅速**亂葬崗與南軍之間的空地,截斷了他們退往南軍最便捷的道**。另一支燕軍則正從另一麵包抄過來。
孟劍卿臉色微微**,下令撤退,同時一刀斬斷了床子弩的扳機。兩名衛士會意地將各個組件盡可能毀壞。他們帶不走的武器,也不能留給他人可乘之機。
躲在一裏開外的小樹林中看守馬匹的另一名衛士聽到哨聲,已帶著四匹馬飛馳而來,四人堪堪趕在燕軍合圍之前衝了出去。隻是最便捷的歸**已經被截斷,他們隻能向東麵奔去,東麵山丘起伏,時有樹叢,正可以阻擋燕軍時時射來的亂箭。
他們在狩獵燕軍將領的同時,自己也成為了燕軍狩獵的目標。
孟劍卿的目的地是三十裏外的那一片群山。隻要搶在追擊的燕軍之前進了山,便是他們的天地了。
追擊的燕軍穿過一片稀疏的榛樹林時,兩棵大樹之間突然拉起一根細繩,衝在最前麵的那名偏將猝不及防,從馬背上飛了出去,跌倒在地上;隱在樹後亂草叢的一名衛士斜刺裏掠了出來,左手抱住那名偏將的頭,右手一刀割斷了他的咽喉。緊跟在後麵的幾名燕騎,被前麵絆倒的馬一擋,一時間也有些混亂,若非都是精選出來的鐵騎,隻怕會被絆倒一片。
留下來斷後的那名衛士縱身躍上旁邊的一棵榛樹,燕軍彎弓放箭之際,他已撲上另一棵樹,幾個起伏,到了樹林邊緣,揮刀擋開迎麵射來的箭枝,躍落在樹下一名燕騎的身後,一刀劈倒對方,搶了馬向東南方逃走。
燕軍分出一個十人隊去追擊那名孤身逃走的衛士,大隊混亂了一陣,仍是緊緊追趕另外三人。
早已與一名衛士互換了衣服的孟劍卿,伏在鞍上,回頭望一望追來的那個十人隊,估計著離大隊已經夠遠了,於是將馬速略略放慢了一點,距離一拉近,射來的箭枝一大半都插到了馬身上,那匹馬再也受不住,跑了幾步,便長嘶一聲倒了下去,孟劍卿順勢滾下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