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具有一定規模的城市,都有一些過街通道。s市也有。在s市一條靠近火車站的通道裏,穿梭著南來北往的人。他們或趕車,或下車,走得急,行得快,若沒有什麼人和事吸引,他們會在這光線不明的通道內一閃即逝。然而他們停下來,是什麼吸引了他們?是一些不便於在光天化日之下出售的商品。比如不發火的打火機,做工粗糙的太陽鏡,出處不明的石英表(卻金光閃閃),還有一些半老和不老的女人。
女人們站在這裏不是為著出售自己,她們是在賣書。她們賣書,買主乍一看卻不見她們身前身後有書。書在哪裏?書在她們身上。
我曾經和一位調查書刊市場的男性記者從這通道穿過,記者走到一個女人跟前,硬裝出些神色緊張地問:“有書嗎?”女人打量了一下記者說:“要什麼樣的?”記者得到女人的反問,裝出神色更加緊張地說:“要好看的。”說著,觀察著女人的反應。這女人不老,臉色黝黑,領口敞著,寬闊的胸肺腑支起一件不幹淨的背心,使人覺得那裏準能藏住該藏匿的一切,而那裏窩藏的才真正“夠味兒”。在更謹慎地環顧了四周之後,這女人便從胸口“刷”地抽出一本。記者接過看看:《性,是必需的嗎》。那“性”字雖被這本書的裝幀家設計得要比其他五字再大出十倍八倍,但,這是一本嚴肅的生理知識小冊子,出版單位也正大而光明。我記起,這本小冊子在國營書店、陽光下的書亭到處可見。於是記者對那女人作些不屑神情說:“這書,滿世界都是。”
又上來一個女人,領口敞得更開,胸上連背收都不裹,說:“有好的,敢看嗎?”記者說:“看的就是不敢看的,有嗎?”
這後來的女人在環顧四周之後,顯出些詭秘地說:“這半天就是專等你哪!”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手裂懷,一手早已伸入胸窩,抑製心窩子一般地掏出一個小紙匣。我和記者都覺出了那是一匣撲克。
記者說:“許可打開看嗎?”
女人說:“看了就得買。”
記者說:“必須是真的。”
女人說:“真的就假不了。”
記者說:“打開呀。”
女人再次對四下裏作了張望,覺出這“買主”和“熱望”也被徹底勾起,才側身遮住紙匣,匣子的小抽屜被拉開了一半。嗬,這真有些來頭呢——一個女人豐碩的大屁股。記者是“來了情緒”,說:“能多拉開一點嗎?”小抽屜又被拉了一小點,一個光潤的脊背也呈現出來。
記者說:“再看一張。”
女人探下身子,也盡量使記者把身子探下去,如魔術師一般竟然翻開了第二張。嗬,那不是女人的私處麼!
記者裝作掏錢,掏掏,停下來又說:“我親手翻翻行嗎?”
看來女人是確信了這位“買主”的“誠意”,竟將這小匣子交給了記者是,隻示意他將身子再彎低些。記者身子彎成九十度角,肚子疼般地一張張翻看著。卻原來這第一張是安格爾的名畫《土耳其浴室》,那露出私處的第二張便是他的另一幅名作《泉》。接下去是戈雅的《裸體的瑪哈》,菲迪利阿尼的女人肖像,甚至還有波提切利的《維納斯的誕生》,隻是被印刷者作了些截取而已。
記者說:“我不要了。”
女人激動起來,信手奪過那小匣子,顯出立刻要上去和記者撕扯的駕勢說:“沒門兒,你看了。”
記者說:“看是看了,可你這不是真的。”
女人說:“怎麼不真?前頭後頭的,就差點兒熱乎氣兒了。”
記者說:“這是世界名畫。”
當女人再次用憤懣的眼光尋找記者時,記者和我早已遠去。
一場不成交的交易結束了。但是,總有些交易是要成交的,那成交的買賣恐怕還不在少數。憑著這通道裏的氛圍,憑著這女人胸脯支著的背心和沒有支背心的胸脯,憑著她們環顧四周時故意做出的詭譎表情,以及她們“掏心窩子”時的慷慨和挑釁神態……她們用種種不健康的表演在昏暗的通道內篼售著人類那些健康、優秀的文化,強行為這些文化蒙上不潔的暖昧色彩,迎合著、刺激著——甚至蒙蔽著那些喜愛窺神不潔和暖昧的讀者的心。很多時候,這種方式的出售,往往比安格爾們堂皇地擺在書店貨駕上出手要快,獲得也大得多。這真是一種不擔風險的嘩眾取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