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紐約州立劇院和愛芙麗·菲舍音樂堂時,仍由那位年輕的先生講解。從我們的赴美活動日程表上得知,他叫弗蘭克·高林。他惟恐我們漫不經心地放過那些他認為最精彩的部分,不斷提醒著我們,並用他那特有的風度和幽默感染著我們。
我喜歡州立劇院前廳兩壁上的銅質浮雕。這組雕塑是日本贈送的,由人體的骨骼變形組合扭製而成。暗黃的光澤,*裸的冷峻莫測的造型,使你想到生命、運動、節奏和力量。但弗蘭克·高林先生卻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向大廳的鍍金屋頂。“請看,”他說,“24k金鍍成的。”
上千平方米的鍍金屋頂,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在這裏確實像故意顯示著它自身的高貴。但在紐約,它並不使我感到特別新奇。再說看慣了我國那些金碧輝煌的古建築,對此我便更不以為然。高林先生似乎覺察出這點,那機警的眼睛告訴我們,他能提高我們對大屋頂的興致。“要知道完成屋頂鍍金不是靠機器,是靠人工,是工人一刷子一刷子將黃金刷上去的。”他接著說。
我們仍有些不以為然,隻是再次感覺到它的高貴。現代科技的高度發達,使手工這個字眼在美國變得更不尋常了。在一件手繡襯衫價格高達幾百美元的紐約,要完成上千平方米的手工鍍金,其價值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但高林先生還不滿足,他對手工鍍金的妙處和難度繼續發揮。他說鍍金要求又薄又均勻,采用普通的刷工收不到預期效果。於是工人們每刷一筆之前都要先將刷子在頭發上蹭一下,使筆端產生靜電,靜電的產生才能使做工完全符合要求。高林先生一邊描述,一邊仰頭品味著這麵不知被他品味過多少回的屋頂。
我決定跟高林先生開個小玩笑:“那麼,照您的說法,當年雇工時一定嚴禁雇用禿頭工人了?”
“no!”他反應極快,“聽說雇過一個。不過他是抱著貓來上班的,別人刷頭發,他刷貓。”
他先大笑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靜電說、關於貓的機智回答和他那開懷的笑聲,使州立劇院終於又在我們的心目中矗立起來,甚至當晚我們再來這裏看芭蕾舞時,好像就是為這建築而來,為這金屋頂而來,為弗蘭克·高林先生而來。不然簡直就是對不住他的講解。
也有大煞風景的“講解”員。記得幾年前參觀我國北方一個以古建築群聞名的旅遊城,那裏也有獨立於世界建築之林的殿堂,也有不遜色於紐約州立劇院的鍍金屋頂。然而每到一處,那些手持木棍的講解員或在殿中呆立,或守護著一塊書有中、英兩種文字的木牌。牌子上除了簡要地記載著這個建築的來曆,還附帶標明:遊人在此拍照須付人民幣十元。沒人會否認這是大煞了風景,這會使你眼前的殿堂黯然失色,立刻變成了一堆純物質的木頭、瓦礫。
參觀結束時,我們在愛芙麗·菲舍音樂堂耀眼的白色回廊上同弗蘭克·高林先生告別,由秦牧先生代表大家送他一套《紅樓夢》剪紙。他再三道謝,並一疊聲地喊著:“漂亮極了!”接著便敏捷而又不失禮貌地同我們告別,然後像突然出現在我們麵前那樣,又突然在我們麵前消失了。後來我沒能欣賞大都會歌劇院的演出,沒能品味那獨具魅力的音響,但林肯中心的弗蘭克·高林先生的出色工作,似乎早已彌補了這遺憾。
責任心、熱忱、自信和自豪,換來了人們對講解員的尊重。何止是對講解員的尊重,這是對林肯中心、對紐約、對美國的尊重。那些不尋常的建築給了他們靈感,而他們又把靈感還給了那些建築。不是還給,比還給要多。
如果說那些浸潤著藝術家靈感的建築是林肯中心之魂,那麼弗蘭克·高林先生們便是魂中之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