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的覺得眼睛有些澀意。
熟讀宮規的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站在旁邊的小太監有些緊張,她靜靜沉默了許久,卻隻是回頭問了一句:“多久了?”
“半月前……”
“是萬家又有人上書麼?”她冷笑起來。
一幹宮女太監猛地跪倒在地上,起先回話的太監哆嗦道:“娘娘……陛下也是……也是迫於無奈。”
“無奈……”她轉身回宮,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歎出聲來:“不過是孩子罷了。”
那天的事她沒讓人說出去。而蘇君華也不常來,每日隻是讓安福來通報,說他很忙,就不過來了。
便就是過來,也是半夜。
他輕輕躺在她身邊,然後伸出手輕輕環住她,等天明時分,他又躡手躡腳的離開。
而她一直醒著。
帶著莫名的清醒,從他來,到他走,都在他的懷裏清醒的察覺他所做的一切。
太醫說她太過憂慮,對孩子不好。
而她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憂慮什麼。
隻是一日一日的失眠,噩夢,然後慢慢憔悴下去。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被吸取了養分的花朵,慢慢將變作幹枯的花葉,或是腐爛,或是永恒。
蘇君華終於察覺她的不安,在夜裏抱著她問她:“笑兒,你怎麼了?”
她不說話,假裝已經睡著。他便在她身後輕輕笑出聲來:“笑兒,我知道你一直醒著。”
“我隻是睡不著。”
她終於開口。
“為什麼?”
“君華,”她背對著他,開口詢問:“我和我母親,你更喜歡誰?”
“笑兒,”抱著她的手緊了緊,他回她:“不要去和死人做比較。”
“嗯。”
她乖巧的點頭,卻背對著他,笑著哭出來。
然後沒多久,萬貴妃便有了身孕。
宮裏上上下下都瞞著她,她卻還是知道了。替她把脈的太醫問她:“萬貴妃已經宣告天下了,娘娘您還不告訴陛下麼?”
“如今它的狀況不是不好麼?若是留不住它,卻又詔告了眾人,到時候便就是個笑話了。”
說完她便笑了笑,從袖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來,遞給太醫:“這個您收下,聽說您小女兒昨日生辰,這便拿去耍玩吧。”
“這……”
“拿著。”直接用術法塞到了對方手裏,她含著笑,揮了揮手道:“記住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下去吧。”
“是是……”跪在地上的太醫千恩萬謝,終於看她浮現出了不耐煩的神色,這才離開。
她看著空蕩蕩的大殿,將手放到了已經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如果你活下來,我就留下來。如果你死了……”
“如果你死了……”她低下頭,輕輕微笑起來:“娘還活著作甚?”
很小很小的小時候她曾經想,她要做娘那樣的人。才華舉世無雙,又有一個好夫婿,還有一個像自己一樣可愛的小孩子。然後她和相公一起教他讀書寫字,帶他一起玩耍,晚上的時候,三個人並排睡在一起。她睡在中間,相公和孩子睡在兩邊。
但她遇上那場滅門之後,遇到了蘇君華,然後入了宮,當了皇後,從那時起她便知道,這隻是自己一種夢想罷了。
其實她也努力過。
她放棄過她的複仇大業,相信了蘇君華的“未來”,如同那麼多年來一樣,他教她什麼,她學什麼;他給她什麼,她要什麼。於是他說跟他走,她便毫不猶豫的追隨他來。
中秋那天晚上,為了慶賀萬貴妃懷孕,宮宴辦得格外熱鬧。這次萬貴妃也做上了高坐,便就在蘇君華的右邊,位置比她略矮了些。
蘇君華下去與眾人同慶的時候,萬貴妃轉過頭來同她笑:“娘娘,來喝一杯?”
“不必。”她推卻,少有的拒絕。對方卻是越發不依不饒,一定要鬧著讓她喝上一杯。最終僵持到蘇君華回來,萬貴妃同蘇君華講清了原委,蘇君華便點了點頭,同葉笑道:“今日大家如此盡興,你便喝一杯吧。”
她從不曾拒絕於他。
這次亦不例外。
隻是喝完這杯酒,她便轉身離了開了去,獨自回到了宮裏,一個人坐著吃月餅,看月亮,好像自己一個人在長恒山,一個人走遍大江南北,一個人在蘭陵山的那麼多年。她一麵喝茶,一麵吃月餅,沒多久,突的覺得下腹劇痛,那疼痛仿佛浪潮一般,一波一波襲來,讓她忍不出發出聲音來。
那刻她心中這麼惶恐,如此惶恐,以至於聲音都變了顏色,竟是從未有過的淒厲與瘋狂:“叫張太醫來!!快!!叫張太醫,叫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