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2 / 3)

那時她不愛開口說話,每日就緊緊抱著父親留下來的長劍,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給她東西,她就吃;他教她法術,她就學。聽話得不像個孩子,卻也沉默得不像個孩子。

他並不強求她開口說話,反倒是自己說自己的事,讓她聽著,而後他就能說一天。

他說他叫蘇君華,他說他今年十六未成家,他說她母親是他的師父,他說他是皇帝最不受寵的第三個兒子,最後他總和她說:“笑兒,你真像你娘親。”

她不說話,小小的孩子,靜靜抱著劍看他。就這麼一看,就看了很多年。

他不是天天都在長恒山,隻是隔三差五就來一次,教她法術,教她武藝,然後同她說說山下的事。

他常和她說:“笑兒,你可以下山看看。”

她常常是不回答他的。唯獨有一次,她說:“等我能殺了楠少,我就下山。”

這是她第一次說這樣長的句子,帶著少年所有的沉重與哀傷。蘇君華微微一愣,隨後歎息出聲來:“你母親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我母親說,”少女抱著劍,抿了抿唇:“讓我報仇。”

蘇君華沒再出聲。過了很久,他突然揚了揚嘴角,輕歎了句:“她果真是會說出這樣的話的人。”

然後又是些許年,楠少自請辭了國師的職務,離開了長安。蘇君華再次向她提及下山,那時的少女已經不似當年那樣一言不發,卻仍舊孤僻,於是抿了抿唇,回他:“我想留在這裏。”

蘇君華皺了皺眉,猶自勸說:“你一個人總呆在這山上,也沒有個說話的人,本來就不愛說話,以後怕是連話都不會說了。我又不經常來,時間久了,你難道不寂寞?”

“不寂寞。”她回得坦然,抬起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看著他:“你來,就夠了。”

蘇君華終是依了她,隻是說要時不時帶她去山下走走,她也同意了去。

那天蘇君華下山,她抱著自己的劍,看著他下山的背影,張了張口,卻終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隻有你我在這裏,我又怎麼舍得下山?

——隻要有你在這裏,我又怎會寂寞?

她失去過太多,於是太早懂得她要什麼。

年少的時光,靜靜仰望仿佛不可觸及的人,即使隻是沉默著守望無人點撥,她卻也知道那是什麼。

可她隻能沉默,唯有沉默。

而後便是七夕燈會,他帶著她去逛夜市。她一直很安靜,最後突然停留在了一個泥人攤麵前,靜靜盯著那泥人不說話。蘇君華看著便笑走了過來,而後同她討好的笑道:“笑兒喜歡泥人?看師父給你捏一個。”

然後他便討要了些彩泥,手指翻動,沒幾下便捏出了一個藍衣白綾的小姑娘,遞給了她,笑道:“笑兒,你看這個像不像你?”

她沉默著接過,靜靜看著他如玉的容顏,過了半響,方才說了一句:“你。”

蘇君華微微一愣,片刻後立刻反應過來:“哦,你還要我捏一個我?”

她點頭。他便轉過頭去,又要了彩泥捏起來。那時候他背對著她,一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人,卻破天荒沒有說話。

很多年後,很多很多年後,她從水鏡中再看到這一幕,才終於知道,原來那時,這個已經接近而立之年的男子,卻是紅了臉,僵了笑。

這個泥人捏了很久,過了好半天,他才轉過身來將泥人遞給他。她抬頭對他笑了笑,然後拿著兩個泥人跟在他了身後。那日七夕很熱鬧,日後很多年,都再沒有過那樣熱鬧的七夕。

他們一前一後走在人流裏,她太安靜,又太小,於是蘇君華忍不住,時不時轉頭看她一眼,然後問她:“笑兒,你在麼?”

然後她就答:“我在。”

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的泥人別人撞了掉到地上,直到他沒意識到遠走,然後一回頭,沒人說那句:“我在。”

於是他慌忙的逆著人群尋找而去,而年少的少女在撿起地上泥人之後抬頭,便看見周遭已經被人結下結界,十幾個術士將她圍在中間,見她抬頭,隻說了一句——殺!

霎時間,各種法術鋪天而下,她頭腦一片空白,仿佛又回到九歲那年,從地麵燃起的烈火,各種華美的術法,年少的她毫無反擊之力,隻能看著親人一個一個倒下去。

然而……

有什麼,是她重要的,一定要保護的。

即便是在如此茫然的情況下,她卻仍舊下意識的微微彎了腰,將泥人緊緊抱在了懷裏。

不能碎。

唯有此,僅有此,它不能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