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尋北聞章

彥廣出書,要我作序。彥廣錯了。當知作虎皮須扯大旗,我這裏旗也不現,皮也不見,所為何來?轉念一想,彥廣意在真情,隻要真情有,喝啥都是酒,原來是我錯了。此時,我正在中山國石門城中祗樹園小區寫《我爹是一部經》,彥廣所要出的書名為《父親的神話》,同為農家子,我憶我的爹,他寫他的父,想來也是奇緣,看來這序合該我作。

彥廣人實在,文亦實在。人實在,比如他寫漢槐之地土;文實在,比如他寫地土之漢槐。地厚槐豐,人厚文茂,難道不是這樣嗎?“能夠讓蒼老的古槐如此堅挺的,是它的若幹個粗壯的根須。它們就像大樹的腳趾,深深地紮進腳下的土丘,毫不含糊,沒有絲毫鬆動懈怠的意思。古漢槐的固命之基就在這裏……”(《謁漢槐》)漢槐固命之基與人之固命之基,事異而理同。

如果以樹作比,彥廣也許還不是槐榆,而是荊葛。同樣日浸月染,槐榆條順枝直,荊葛則盤曲錯委。彥廣也常懷荊葛之歎,總覺命舛運乖,事難如願。從而東奔西突,意馬心猿,浮躁如當年的我。也是,大朵牡丹竟無開處,還不如吳橋野窪中那株無名樹,要花有花要果有果,實該歎惋。然而,奇藥“紅荊蛾”正產自多年荊葛上。當老農“從瓷壇裏摸索出一塊火柴盒大小的木塊,鄭重地放在我的手心裏,口中喃喃:‘這東西沒處討換呢。’時,彥廣恍然有悟。黃金有價藥無價,奇藥有價人心無價。彥廣才說出了”我是幹麼吃的?我是頭戴紅荊帽從紅荊林裏捉迷藏,坐在父親小推車的紅荊夾筐裏走路,吃著紅荊排叉下的麥粒長大,而今又靠汲取紅荊的血肉精華來重鑄生命的農民兒子嗬!“(《紅荊根脈》)讀到這裏,我砰然心動。

彥廣要”往北走“,”對我來講,北麵不僅成了一種指向,還成了一種象征,代表了挑戰、競爭、險惡和機遇、發展、希望並存的詩意的未來。‘往北走’,從此成了我獨享的別人無法破譯的格言密碼。“(《往北走》),不唯彥廣,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生命意向。但是,我要問,北行路遙,盤纏夠不?行囊滿不?氣力足不?

這些年來,彥廣是在準備盤纏。不是他自己要準備,是上蒼要他準備。生殺予奪,則是先殺後生,先奪後予。所以讓他得非服”紅荊蛾“不好的病;讓他走”形北而實南“的路;讓他好酒而醉,身飄足浮,遇葛茅,跌深坑,頭破血出;屢屢讓他失意,偏偏讓他有才;煩就讓他煩到底,躁就讓他躁到家。見此人仍強頑如初,然後才安排他與那位退隱老人見麵,使之從頭細參”父親的神話“;才讓他尋根問祖,由村而人,由人而事,由事而理;才讓他逢知遇貴,蟬吟得趣,鶴唳成詩;才讓他聽”角落的歌“,看”喝水的鳥“,訪梨花之”清“,享白菜之”淡“……書裏書外的這一切,是向南還是向北?

彥廣的文字,並不缺鹽醬,滋味之外,還有幾分沉穩和深厚。有滋味方可為廚,除深厚不可為文。彥廣目前的深淺厚薄,得之於南,還是得之於北?

幾年前,友人要我以”東南“二字作聯。我作的是:東行何處是西,南到哪裏為北。如今借此聯問彥廣。其實,別說心路方向,就是地理方向,到南極時,則四麵是北,到北極時,則四麵是南。由此看來,南行尋北,反而沒錯,北轍南轅,也是對的了。

既然向北,要的就該是南極效果,那時無東無西無南及東南西南,置身零點,移步即正北,自由、適意和無礙蔥蘢如花。地理上的這種深趣,須渡山河無數;心靈上的這份從容,須從煩惱中悟得。如文殊菩薩所說:“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花,卑濕淤泥,乃生此花。”這樣看來,不是煩惱多了,也許是煩惱還不夠。

莫怪北之不至,隻怪南行不遠。

以此與彥廣共勉。

聞章

2005年12月11日於石門祗樹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