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初見杜鵑花。
一聲腸斷秦湖水,
何事將歸不問家?
戰亂之害,流離之苦,思鄉之情化著一個個從血淚中撈起的文字,而溱湖則成了先生日日夢回故土的標誌。一次,父親摸著我的頭說,你爺爺這幅字就像夏天溱湖的水滿滿的,有驚濤拍岸之聲。我哪懂?!
父親的主業是種田,除癡情一年一度的溱潼會船外,在湖裏撈水草、取泥渣是父親常年的事,那時的他仿佛就成了溱湖裏的一隻水鳥。父親說,凡是堊泥渣的田,稻、麥子粒都飽飽的。我見過父親割水草的“大拖刀”:兩片,每片長約2.5米,寬10厘米上下,有鋒利的刃,裝在毛竹上成“丫”字形,很像一件古代兵器,但又從未在小人書上見過。晚上,母親煮了父親帶回的魚蝦,父親就著下酒,我也吃。我是“老小”,跟父親睡。上床後,父親不讀《古文觀止》時,就給我講“桃花源”“蘇東坡”“紅樓夢”之類,現在想起,那是父親人生的一段歡樂時光。父親一生不吸煙,喝酒也不多,但“好”。饑餓年代就著鹹菜喝2兩“瓜幹”,後因貴,也改喝過醋。
許是與溱湖太熟了,凡事多用“水喻”。1960年,父親撰聯書寫:
教心靜似山藏玉
書味清於水養魚
題款是“為次男正東任教溱中書此勉其安心教學做一個標準的人民教師”,這個“次男”就是我二哥。1996年,二哥獲“全國優秀教師”證書和獎章;1997年獲省“紅杉樹”園丁獎。為此,40年後的2000年5月28日,著名詩詞大家王慶農的賞析文章《一副楹聯》赫然刊登於《新華日報》。
我的“溱湖情”刻骨銘心,緣於母校——溱潼中學——溱湖中的一個“全島”。“泡”在那兒6年,我度過了死神威脅的饑餓年代。從當年學生作文到如今寫會船、水雲樓、溱洧關、皂莢樹、半副楹聯、欽賜匾額、“仁者壽”匾等等散文,我述及溱湖的文字不下百篇。
因為溱湖水對小氣候的調節作用,適生南國的山茶才得以在溱潼生存生長,溱潼山茶院成了浸在溱湖中的一個“大盆景”。清晨水拍喚人醒,晚間枕湖入夢甜。2005—2007年,我觀察、記錄、拍攝、驗證,按24節氣,終把一棵樹寫成一本書——《走近全球茶花王》,得到眾多捧讀者,也獲得中國和國際茶花協會的稱讚。
2008年母校70周年,我的回憶文章《母校的恩澤》(發表於《溱湖》創刊號)又一次寫到溱湖:悠悠煙水,依依垂柳;泛泛漁舟,閑閑鷗鳥。吳嘉紀、鄭板橋、蔣鹿潭直至於右任等都曾泊舟,留下或清麗或憂傷的詩和詞,濕漉漉的;黃橋決戰前夕,新四軍挺進縱隊司令管文蔚也在蘆葦蕩的船上,他沒有吟詩,而是與國民黨蘇魯皖邊區遊擊總指揮李明揚成功地進行了水上商談……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溱湖水已經溶在我的血液裏,循環心胸,溫暖全身。
也是2008年,泰州市舉行“改革開放30年征文大賽”,兒子不寫“衣食住行”的巨變,而以《溱湖的等待》參賽,結果獲二等獎。文章結尾時,他激情滿懷:十多年來,我用光影和文字讚美溱湖;在外地我則用一切機會介紹泰州,我說望海樓,說海軍紀念館,然而更多的還是描繪我最熟悉的溱湖。我動情地對他們說,這就是改革開放後的美麗溱湖,我的家鄉!
2011年寒假,小學四年級的孫女以“溱湖,我們的濕地家園”為題參加了市教育局舉辦的征文活動。短文開篇就是我曾給她講的,怕是我爺爺的爺爺留下的美麗傳說:一天王母娘娘帶著7位仙女踩著雲朵,在天上巡遊,走到溱潼裏下河上空時,看到河汊密布,水草豐茂,飛鳥翔集,麋鹿成群,很是開心。臨走時最小的七仙女遺憾地說,好是好,就差一個湖。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王母娘娘從身上掏出一麵小圓鏡往下一丟,落地成湖,這就是溱湖。短文結尾時,她像個小大人表決心:我們從小就要樹立“可持續發展”的思想,保護家鄉美麗的溱湖濕地,決不能讓這塊“自然之腎”在我們這代人手上消失!
2011年1月1日
薑堰的水
說到水,薑堰(原稱泰縣)人引以為自豪。
薑堰的水哺育了古今多少著名的仁人誌士、民族精英,讓人想起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和一張張鮮活的麵容:築堰禦洪的薑仁惠父子、抗倭英雄侯必大、思想家“三王”、棋聖黃龍士……古有(清乾隆朝)劉榮慶、劉國慶“兄弟武狀元”,為中國科舉史所罕見,今有李德仁、李德毅“兄弟院士”,傳為佳話。學者、詩人、書法家高二適與郭沫若開展“蘭亭序真偽”論辯,聲振士林,其書法成就被世人稱譽為當代草聖,“天下一高”。“影篆香簾移日月,壺存逸興論古今”“龍騰三水呈金錦,鳳翥羅塘湧玉濤”,薑堰南大街的兩副楹聯在“徽茗舊館”喝著茶,品味著薑堰的水美、水活、水靈。
薑堰的水與中國革命緊緊相聯。水上遊擊隊、水上支前運輸隊載入史冊;黃橋決戰前夕,新四軍挺進縱隊司令管文蔚在薑堰下河夏家汪與國民黨蘇魯皖邊區遊擊總指揮李明揚成功地進行了水上商談;當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就連裏下河的一百多個出家和尚也組成“僧抗大隊”在水上上演了一幕幕抵禦外侮的悲壯活劇;而1949年4月23日,新中國海軍在泰縣白馬廟成立,至此,中國海軍從薑堰水域走向世界……以致抗戰期間曾任泰縣縣長、縣委書記的惠浴宇(解放後曾任江蘇省省長),1989年夏為《泰縣誌》題詞時深情地寫下“曲江之水向東流”。
薑堰的水產出了馳名古今中外的物品。不必說海陵紅粟在《漢書》和曆代詩文中的炊香和金戈鐵馬,不必說菱角、荷藕的甜脆,也不必說青蝦、銀魚的鮮嫩,單是那籪蟹,香燦燦,肥敦敦,一看就讓人垂涎。
薑堰的風物、景觀得益於水。古時薑堰水草豐茂,麋鹿成群。多年來,在薑堰多處發現麋鹿化石,證實了史書記載。據生態學家研究考證,薑堰一帶是中國野生麋鹿最後消失的地區。文天祥、吳嘉紀、鄭板橋、蔣鹿潭直至於右任等都曾在薑堰泊舟,留下或赤誠或清麗或憂傷的詩和詞,濕漉漉的;茶花適生南國,800多年的“全球茶花王”能在薑堰的溱潼長生不老,主要也是偌大水麵的調節作用,使得盛夏少了暴熱、嚴冬少了酷寒。傳統民俗——薑堰溱潼會船延續千年至今,現已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水上廟會,海內外人士讚譽“民俗文化之大觀,水鄉風情之博覽”,2008年被列為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身臨其境,你會感受到一個萬竿竹篙撐著的薑堰!溱潼風景區則是一個以水和水生動、植物為主角的國家生態濕地。而架在薑堰水上的橋,古老的是木、是磚石,現代的是鋼骨水泥。有的簡約像一根扁擔,有的美麗似彎彎月亮,有的則雄偉如天上彩虹。在薑堰,無論是集鎮還是村莊,遠遠望去就是一幅水鄉國畫,就是一段《清明上河圖》。就連太陽的起身也與別處不同。別處的在地平線或山頭或大漠,在薑堰,清晨,魚鷹從水裏鑽出,叼起一枚滴水的鮮嫩太陽,鬆開後日出開始了。
薑堰人的生活充滿了水。早上“皮包水”說的是喝水,晚上“水包皮”講的是浴水。“天下會船數溱潼”玩的是水,“18歲的哥哥坐在河邊”唱的還是水。因水多,幾乎家家“開門見水”,我家老家南門的即景對聯便是“門迎流水曲,戶對小橋斜”。還有不少人家住房伸出水麵,成了沈從文筆下的湘西“吊腳樓”,清晨水拍喚人醒,晚間枕河入夢甜。“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自來自去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在集鎮和村莊行走,不管哪條路,盡頭都是水。至於水上勞作,水上娶親等等,時至今日仍很普遍。
薑堰的文化吸足了水。打開《泰縣誌》及薑堰、溱潼、淤溪、俞垛等地《風情錄》,書裏哪一頁沒有“水”?薑堰人說話,“把“淺綠”說成“水綠”,把“粉紅”說成“水紅”,把誠信不夠或誇誇其談的人說成“水嘴”;走漏風聲是“滲水”;事情未辦成則是“灘水”“水上一棒”等等。建築名有水雲樓、水上餐廳;人名有水生、水英、秧珍、鴨巧。而地名薑堰(別稱三水、羅塘)、溱潼、淤溪、俞垛、港口、湖濱、河橫、桑灣、靳潭、單塘、吳家槽、王家蕩……或包著水,或浸著水,或滴著水,或流著水……
薑堰的水,來自長江,來自遙遠的青藏高原,她在中國的版圖上洇上了一小塊綠色;薑堰的水,流過曆史,流過古老的吳楚王朝,她在中華民族的曆史長河中,湧躍著地域文明的朵朵浪花。
啊,薑堰的水!
2009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