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獄能少一個就少一個,你說呢?”

“我還能說什麼呢?反正跟你一塊兒下唄。”

楊子敬感動地抱起古董使勁晃動著:“我的球球唉!”

人夜,萬籟俱靜,地窖裏一個個東倒西歪也都相繼進人夢鄉。二芬挽著剛子手,靠在他肩頭最先睡著,接下來是對麵的李茂才,最終連老爺子都發出均勻呼吸聲,剛子知道,現在該是他和林嬌嬌的二人世界了。

“沒睡吧?”剛子側臉看看林嬌嬌,她憔悴了許多。

“嗯。”

“想什麼呢?”

“想藿香。”兩行清淚流下她的麵頰。

他們一行是在山口遭遇“工作隊”的,小鋼炮見前麵的路給堵上了,便揮動馬鞭駕車掉頭,林嬌嬌用身子護著藿香伏在車上,車板是平的,四麵沒有護欄,要平時坐上頭還勉強穩得住,可馬跑起來再碰上山路崎嶇那就要命了。林嬌嬌雙手護著閨女,母女倆在一塊板上來回滾動,好幾次差點都摔地上,尿炕就是這麼給滾下車去的。林嬌嬌騰出一隻手去抓板的邊沿,也就偏巧在這時一顆子彈射中了藿香,打在她脖子上。林嬌嬌見閨女中彈,血流如注,瘋了般地喊小鋼炮停車。這時“工作隊”巳從三麵形成包圍,小鋼炮見再這麼下去與其三人都被包了餃子,還不如留個活口出去報信,便翻身上馬,用槍打斷繩索跑了。林嬌嬌抱著渾身是血的藿香從平板車上跌落到地上,便衣們舉著槍四麵八方朝她圍過來,她這時巳完全處於歇斯底裏狀態,眼睛隻盯著懷裏的閨女大聲喊道,藿香,藿香……

“那後來呢?”

“醒來我就巳經在這兒了。”

剛子咬牙切齒道:“他娘的小鋼炮,哪天等出去了我非把他銼骨揚灰不可!”

林嬌嬌飩飩剛子衣袖,示意他說話聲輕點,別吵醒其他人,剛子順勢伸手將她摟進懷裏。林嬌嬌掙紮了幾下,輕聲道:“你放開我!”

“別動!”剛子將她摟得更緊,“既然老天爺讓我死前再遇見你,就知道我還有些話沒跟你講透,我死不瞑目。”

林嬌嬌伸手掩住他嘴說:“別胡說!”

“你覺得都這樣了,張大川他會放過我們嗎?”

“這我說不好,但至少我們現在還都活著!”

“趁現在都還活著,你能跟我說句實話嗎?”

“什麼?”

“從延安回來後,你一直都很討厭我,對嗎?”

林嬌嬌輕輕“嗯”了一聲。

“為什麼?因為我是皇協軍嗎?”

“那隻是一方麵,後來七嬸也跟我解釋了,說你去皇協軍是替老爺子頂缸,迫不得已。”

“這不就結了嗎?”

“聽我說完!最主要是你後來的一些做派。國難當頭,生靈塗炭,你卻一天到晚渾渾噩噩,心甘情願地做你順民,和翻修正德堂的春秋大夢,今天幾根木材,明天一隻羊腿……”

“我還給楊子敬獨立旅供子彈手雷呢!”

“你這是供嗎?你是買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跟個商人做生意似的。我那時候經常在想,這還是剛子嗎?他原先那些血性都跑哪兒去了呢?你再看看你哥,平子,他表麵上看起來沒你威猛,有時候甚至表現得有些軟弱吧?但原則問題上不含糊,關鍵時候衝得上去,像個男人!……”

剛子委屈道:“我怎麼不像個男人了?這回在簾子洞我跟你說一百多斤炸藥屁股底下坐著呢,導火索吱吱冒煙我都沒皺一下眉頭!”

林嬌嬌將頭靠在他肩頭,說:“你不是讓我說以前嘛,平子犧牲以後,我是覺得你一天天在變,變得越來越有血性,越來越像個男人了!”剛子滿心欣喜:“真的?”

“真的

“那我們……”

林嬌嬌又將頭從他肩頭抬起說:“隻可惜你這種變化來得太晚了。”“不晚不晚!”

“別說我們現在都身陷囹圄,就是沒張大川這檔子事都巳經不可能了。”“怎麼呢?”

林嬌嬌隔過剛子朝二芬那頭努努嘴。二芬挨著剛子正睡得香,不知夢到什麼,滿臉都是燦爛的笑,像陽光下盛開的一朵鮮花。

剛子急了:“你知道我對她什麼心思!”

“不管你什麼心思,我絕不可能做出傷害我親妹妹的事情。”

“那你就寧可傷害我?!”

“如果因此傷害到你,那也絕不是我的本意。行了剛子,就此打住吧,如果不是情況特殊,我是絕不可能跟你說這些的。”

剛子一顆心剛提到嗓子眼,一下又結結實實給摔回到原點。他明知道林嬌嬌說的是實話,卻又百般地不甘心:“不行,就為了你這句話,我也得拚他個魚死網破!”

“現在都這樣了你還怎麼拚?”

剛子扭頭看看四周。這地窖比他挖的那個大不了多少,隻是這裏靠山,四下都是岩石,工程想來也比他那個大了許多。剛子雖是蒙了眼睛送到這裏麵的,但憑進來時的感覺,及後來的觀察,他首先斷定這裏還是在東鄉村,而且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地下,單是龕中那盞煤油燈,底座用料講究,做工精致,上麵還嵌了一個玻璃罩子,一看就不是一般農戶人家的物件。其次,從地窖裏空氣清濁程度上判斷,這裏麵一定有個通風口,而且離地麵也不會太遠。最後剛子斷定,要想從這兒脫身,再挖個出口,或強行從現有出口突圍基本沒戲,自救的唯一希望,隻能寄托在李茂才身上。“他?能行嗎?”林嬌嬌問道。

“行不行也就他了。”剛子突然問道,“今兒幾號?”

林嬌嬌想了想說:“二十七還二十八號吧,你問這幹嗎?”

“要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還有兩三天時間。”

“什麼兩三天?”林嬌嬌一頭霧水。

“月底張大川可能有個什麼大事,他之所以還留著咱幾條小命,可能跟這件事有關:

“你知道什麼事嗎?”

“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點廣剛子朝斜對麵的李茂才努努嘴說,“這家夥一定是咱們的救星!”

張大)丨I與織田加代約定在寮海四十海裏外的東洲島會麵,從漁村上船到東洲島不過兩個多小時,事先他通過大本營通知內藤停止一切海上巡邏及軍事行動,所以一路上風平浪靜出奇的順利,連駕船的漁老大都忍不住連聲說,今兒真是遇著貴人了。

張大川笑笑,心想,多給你一倍租船銀子,我當然是你的貴人了。他衝高紀蘭使了個眼色,高紀蘭心領神會挽起他胳膊走出船艙來到船頭。在船老大眼裏,這活脫就是一對到海島上神仙快活的風流男女。

高紀蘭將頭倚在張大川肩上低聲問道:“首長有什麼指示?”

“你再將任務複述一遍。”

“盡可能在短時間掌握織田加代一切情況,並複製她的音容笑貌。”

“目的?”

“冒名頂替進人采訪現場,將現場所有人一網打盡!有信心嗎?”

“有!”

張大川伸手攬住高紀蘭,愛憐地撫摸著她那一頭秀發說:“也許,這副擔子對你來說太重了

高紀蘭幸福地合上眼睛,渾身戰栗道:“我願為首長赴湯蹈火!”

“不!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要你全身而退!”

“我知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最後下決心由你來挑這副重擔嗎?”

“是首長對我的信任。”

“這不僅僅是信任的問題,這是我通過反複比較後所得出的最優方案。”“可是,如果獨立旅有人見過真的織田怎麼辦?”

“這點我早已經考慮到了,你放心吧。”

“還有,楊子敬的警衛力量不知首長是怎麼考慮的?”

“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這就是雄性的力量!高紀蘭充滿敬仰地望了眼前這位男人一眼,更緊地貼近他,呼吸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雄性的氣息。

“紀蘭同誌!”

高紀蘭從情迷意亂中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理理頭發,羞濕地喊了聲“首長'

“談談你的看法。”

“保證完成任務!”

“我現在不需要你保證,而是你的看法,無論戰略上還是具體實施方案,你是怎麼看的?”

“我怕我說不好。”

“沒關係,隨便說,天馬行空怎麼說都可以。”

海風勁吹,高紀蘭眯起眼睛望著她眼前這位首長說:“那我就隨便說了?”

張大川靜靜地看著她。他們的腳下激流翻滾。

“一開始時,我對首長很多做法的確很有些看法,比如無線電靜默,不與當地駐軍發生任何聯係,以至於內藤把我們教師團整鍋端了,而使我們陷於被動。當時首長的解釋是,這麼做是為了使我們處於絕密狀態,可與此同時您卻又打了他們的旅部,再後來您借故把鄭責和李茂才送到內藤司令部,任由他們兩個在那兒胡亂折騰。當時我真的蒙了,我心想,這到底是首長一時疏忽犯錯了呢,還是我才疏學淺沒領會首長的用心良苦……”

張大川微笑道:“那你現在怎麼看呢?”

“行動持續到今天,我才看出點端悅。”

“說說看。”

“首先教師團事件,我認為是首長有意而為之的。”

“怎麼說?”

“我們在天津秘密攔截了真正的教師團後,我想當時首長有兩方麵考慮,一是必須讓我們這批冒牌教師在寮海公開露麵,然後被內藤‘抓獲’,以對延安方麵有個交代;二是渾水摸魚,在一定程度上減輕您襲擊獨立旅旅部所產生的副作用。”

“你現在對我襲擊獨立旅旅部是什麼看法?”

“我認為主要是破壞他們與延安的電訊聯係,為我們日後的行動爭取時間。”

“鄭責和李茂才呢?你怎麼看?”

“鄭責是您貼身警衛,以您性格絕不會小題大做一腳給他踢內藤那兒去的,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弟弟七條吧?”

“說下去。”

“七條收聽敵台,後來竟然發展到投敵這樣一個地步,當時您麵臨兩種選擇,一是交軍事法庭審判誅殺,二嘛,我也是後來慢慢一點一點悟到的,您的做法真可謂大手筆,既賣給鄭責一個絕大人情,又替我們今天的行動埋下了一個伏筆。”

“什麼伏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們這次在織田夫人那裏就可以見到他了。”

“你是說我把七條當成一條帶路的獵犬了?”

“難道不是嗎?”

“繼續。”

“您先說對不對嗎?!”

“差不多吧,繼續。”

“至於李茂才,我想您用心更深。他這人雖說身上有些公子哥兒秉性,但無論漢文化造詣還是專業技能在我們這些學員裏麵不算太差吧?如果說您對鄭責是小題大做的話,對他就是吹毛求疵了。現在看來,他私自出山抓陳老爺子,雖說犯了紀律,但從最終結果看,總是功大於過吧?可您看您對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人好歹也是位王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