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紀蘭說著撲向二芬,去搶她那雙正織了一半的襪子。二芬攔著不讓,倆年輕女人在炕上嬉笑打鬧成一團。二芬弄不過高紀蘭,喘著求饒

道:“我拿,我拿,拿給你看還不成嗎?”

二芬從身後拿出那雙未成形的襪子:“可不許笑話我啊?!”

高繼蘭拿起襪子在自己腳後跟比劃一下說:“不是給自己織的吧?”

―芬紅著臉點點頭。

高紀蘭戳戳她臉說:“還不好意思,替剛子織的?”

“嗯。”

“嗬,一提剛子跟喝了酒似的,至於嗎你?!”

“等你哪天有了男人你就知道了。”

高紀蘭又要去嗬她,二芬趕緊笑著避開說:“不鬧了不鬧了,看你文文弱弱,0[來那麼大勁?”

“比剛子還大?”

“呸!大姑娘家家說這話不害臊!”

“哎對了,二芬,我問你件事啊,你上回跟我講剛子那南洋姐姐,真的假的?”

“怎麼會假的呢?!”

“你見過嗎?”

“豈止見過!當年我跟我姐……”

“你姐也跟她認識?”

“那當然,我們三人睡一個炕上、吃一個鍋裏的,好得都擇不開了!她回南洋那天,我們三個抱一塊兒哭得稀裏嘩啦……”

“那就好辦了。”

“好辦什麼?”

“我說你這傻妹子,你看你現在,又是織襪子,又是整天剛子剛子捧心窩窩裏朝思暮想……”

“誰朝思暮想了?!”

“別打岔!可他呢?他想你嗎?你看看這都幾天了回寮海?音信全無!他要心裏有你的話,還不早顛顛地趕回來了?”

“興許,興許他有什麼事絆住了呢?”二芬明顯底氣不足,臉上幸福的紅暈在漸漸褪色。

“讓事絆住了那也讓人帶個信捎句話呀?!大妹子不是我說你,你這純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二芬傻傻地看著高紀蘭:“那,我……”

“怎麼辦是吧?所以我問你,跟他那幹姐熟不熟,要真像你說的那樣,那就好辦了!”

“怎麼辦?”

“當初你沒跟她提你倆的事吧?”

“那時候八字還沒一撇呢提什麼?!”

“你現在有一撇了吧?”

“嗯。”

“那還愣著幹嗎?趕緊告訴她跟她說啊!他那南洋姐姐聽了保不準有多高興呢!”

“可是……”

“瞧你磨磨蹭蹭這樣!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監,急死我了!”

二芬撲哧笑道:“你太監啊?”

“趕緊的,有她聯係方式嗎?”

“有。她走以後給我捎來一盒南洋胭脂粉,上頭有她電話號碼。”

“胭脂呢?”

“在家呢。”

“明天我陪你下山取胭脂打電話!”

小胖證實,老爺子就在聯隊司令部裏。

高大栓問小胖,有沒有什麼辦法把老爺子給弄出來?小胖嚇得直打哆嗦:那可是聯隊司令部啊!裏三層外三層戒備森嚴,連隻蒼媚都飛不進去,別說弄人了!高大栓拿出張銀票遞給小胖,要不拿這試試?小胖死活不肯接,說,大哥,站崗放哨的全都是日本人,不是你們皇協軍!高大栓硬將銀票塞小胖手裏:要是皇協軍我費這勁兒找你幹嗎?!銀票你先收著,弄不弄人另說,說不定到時候有派用場的地方。說完高大栓留下倆茶錢起身走了。

當高大栓回看守所把消息告訴給剛子的時候,剛子問的第一句話是:“小胖說沒說老爺子身子骨怎麼樣?”

“我問來著,小胖他自個兒進不去,托廚房裏一中國廚子問的,聽廚子說,從飯菜量上看,胃口還行。胃口不錯說明身子骨沒太大問題,這你放心吧。”

剛子長舒了一口氣說:“老爺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高大栓拍拍他肩膀說:“青山常在綠水長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想開點,事在人為。”

剛子抬頭看看四周,說:“我現在都這樣了我還為什麼呀?”

“是啊,這地方雖然保險,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現在擺你麵前就兩條路,要不離開寮海到外地避一陣子……”

“老爺子還在日本人手裏呢,我死也要死在寮海!“

“那你眼下就一條路了:找楊子敬!”

“楊子敬?轉一圈不又轉回去了嗎?不行不行!”

“不就跟你那南洋姐姐打一電話嗎,我就不明白,怎麼了?打就打唄,有什麼大不了的呀?我打一電話你幫我救人,本來你情我願挺好一事嘛,林嬌嬌一攪和,攪和成現在這樣了。不是我說你,你心裏頭還是沒放下你那嫂子小寡婦,人就這麼一說,嗬你看你這緊著忙乎,老爺子也不管不顧了……”

“誰不管不顧了?”

“那你跟人工作隊較什麼勁哪?非讓人怎麼著怎麼著,你以為八路你們家使喚丫頭啊?!”

剛子默然。

“聽我的先找楊子敬,跟人工作隊好好說說,再認個錯,一塊兒給南洋那邊打個電話。至於老爺子這邊,讓小胖先照應著,八路真有心救他,我們邊上再一塊兒使使勁,看怎麼個弄法。再怎麼說,投奔楊子敬總比落小日本手裏強吧?”

“這倒也是。”剛子想了想說,“你到大車店找一下那墨鏡兄林萬徒,讓他……”

“墨鏡兄找我了!”

“什麼?”剛子沒聽明白。

“我從茶樓見完小胖出來,人墨鏡兄在外頭等我好半天了!”

“幹嗎?”

“楊子敬找你!”

“合著你們都商量好了算計我一人哪?他說沒說羊糞蛋找我幹嗎?”

“沒說。不過看樣子像有急事。”

“我剛子成香餑餑了?”

“先別得意!我怎麼回人家話啊?”

“還回什麼呀?走著!”

剛子簡簡單單一句“走著”,高大栓手忙腳亂調兵遣將好一通忙乎。他先是派人跟林萬徒約定碰麵地點,然後又調小鋼炮那個排來看守所“護駕”。就在小鋼炮集合隊伍出發時,一個中隊的鬼子兵分乘好幾輛卡車呼嘯而至,將混編旅旅部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邊高大栓放下電話,拉起剛子就往外跑,剛子那兒還傻乎乎問說,不等小鋼炮了?高大栓邊跑邊氣喘籲籲回答說,等個尿啊,再不走就讓小日本包餃子了!

等上了高大栓那輛吉普,剛子還沒心沒肺在那兒臭貧說,你說咱倆要讓日本人包了餃子該是個什麼餡呢?人肉餡!高大栓將車開得飛快,惱得真想把這家夥一腳踹出車去:

“我上輩子積什麼德了交你這麼一朋友?”

剛子看著兩旁快速掠過的店鋪攤位和躲閃的人群,很肯定地說:“大德!”

“你大爺!”

高大栓笑著罵道。

車子出了關卡,不多久來到海邊一小漁村,高大栓早先派出的兩名心腹早已經在村口等著了。高大栓疾馳到他們身旁一個刹車猛地停下,摘下白手套,氣宇軒昂地熄火下車,問道:“人呢?”

“這邊請。”一人在前邊帶路,另一人拉開車門請剛子下車,隨後緊跟了上去。

剛子走在高大栓身後,看他喟瑟,神氣活現,心裏恨恨,朝他後背虛晃了一腳。人比人氣死人,都是前後腳進皇協軍的兄弟,看人現在這譜擺的,憑什麼啊?!

灘塗上有幾個人影在晃動,人影身後是一條不大不小的漁船。高大栓和他手下那倆人站住說:“人在船上,我們就不過去了。”

剛子摟起高大栓肩膀走到一旁,低聲說:“我後來又想了想,還是我祖墳冒青煙積了大德。”

高大栓用手套打了他一下說:“我也就幫你到這兒了。小日本包圍旅部現在還不知道亂成哈樣了呢,我得趕緊回去。放心吧,老爺子那頭兒我會讓小胖盯著的。”

剛子眼睛有些濕潤:“大恩不言謝,你趕緊回吧。”

直到高大栓和那倆人都不見影了,剛子回頭發現,墨鏡兄林萬徒正恭候在他身後:“楊連長他們都在船上,巳經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