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世間萬事萬物都能從其本始本源,推導出它的最終結果。‘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精氣是個什麼東西?遊魂怎麼變的?連鬼神是個什麼樣子都能知道。研究一輩子易經,我也沒那本事,但看個把人,比如你,用不著‘原始反終’,精氣神,神色氣色精神頭大概齊一看,八九不離十。”
話到這份兒上,原先想從老爺子那兒套個話摸個底順便再給剛子帶個信什麼的統統不做這夢了。李茂才隻是好奇,一癱子、糟老頭子竟有這樣的本事神通,不僅看出他不是八路,說話一套套,什麼精氣神,“原始反終”,雲山霧罩神乎其神,可到頭來他也沒明白,老爺子是怎麼看穿他的。“老爺子,那您‘原始反終’,看看我的本始本源怎麼個情況?”
老爺子閉上眼睛,過了會兒說:“你能修煉到這份兒上,也實屬不易了,非要我點破嗎?”
“點破點破!”
“那我就不客氣了。小夥子在中國待幾年了?”
這麼說老爺子早巳經推出自己的本始本源了?李茂才腦袋嗡的一下。他從來以中國通自居,對自己在語言上的天分,和對中國人文地理、風俗習慣、人情世故方麵的了解深度頗為自豪,今天老爺子隻拿針輕輕戳了一下,他這隻皮球就全泄氣了。
“您是怎麼看出來的?”李茂才都快忘了自己幹嗎來了。
“這麼說你承認自己不是中國人了?”
“什麼都瞞不過您老人家法眼。那您能告訴我您現在在哪兒嗎?”“我還在寮海對嗎?”
李茂才笑而不答。
“既然我還在寮海,那就不是土匪綁票。再說我們家現在窮得叮當響,綁了也拿不出什麼錢,你又是個日本人,那我肯定在憲兵隊或者你們聯隊司令部啦?”
李茂才再次為老爺子的睿智折服:“既然您無所不知,您能猜出我們請您來這兒的真實用意嗎?”
“你們這不叫請,叫綁!至於綁我來幹嗎,是因為剛子?”
“老爺子,既然話都說這份兒上了,您能配合我一下嗎?”
“你知道剛子是幹嗎的嗎?”
“當然
“既然知道還讓我配合什麼?”
“這麼回事,前年你們家住過一個南洋女人叫織田加代是嗎?”
“我明白了,你們根本上是想找這南洋女人,剛子怎麼說?”
“剛子答應幫這個忙了。”
“那你們直接找他不就得了?幹嗎兜這麼大一圈子把我弄這兒來呢?”“不是您老人家說話好使嗎?”
“弄一雙保險?生怕剛子不聽話再搬我壓他,是這道理吧?”
“明人不說暗話,是的。”
“哎小夥子,你聽說過有句粗話叫‘脫了褲子放屁’……”
“純屬多餘?”
“是這意思。你們也不用腦子想想,我要說話管用,他能在皇協軍裏幹三年醫官嗎?”
“您不同意他做醫官嗎?”
“我不同意他在皇協軍裏做醫官!”
“為什麼?”
“你覺得一個中國老頭子願意他兒子助紂為虐嗎?懂我意思吧?”“可是……”
“我這兒沒有可是。小夥子,你現在知道我怎麼看穿你的嗎?這兒廣老爺子指指腦袋說,“你在中國再多住上幾年,中國話說得再好,可你這兒還是個日本造:
“您能舉個具體例子嗎?”李茂才真的服了,心服口服。
老爺子瞟了一眼床頭櫃上的果籃:“八路軍從不送果籃,他們也送不起。”
住進皇協軍看守所後,剛子才體會到什麼叫“別有洞天”。
進人看守所大門,穿過戒備森嚴的放風空地、狼狗、電網、鐵門,甬道裏陰冷潮濕,囚犯們鬼哭狼嚎,一如既往。可當所長陪同他上樓再拐幾道彎,進人一道小門時,他傻眼了,他娘的看守所裏竟然還有這樣的去處:地毯沙發桌椅板莞床褥被罩一應俱全,獨立廁所裏還安放著當時十分罕見的抽水馬桶和浴缸。剛子笑著對所長說,你們這兒他娘的還搞腐敗?!所長也笑著回答說,也就您才夠級別到我們這兒腐敗啊。
“我哪種級別?”剛子問。
“高參謀介紹來的,都跟他一個級別。”
晚上,高大栓讓旅部廚房準備了一桌海鮮,端著酒杯問剛子說:“這地方還滿意吧?”
剛子在山上不過幾天,天天紅薯玉米南瓜湯,見一桌的魚蝦蟹貝,眼都綠了,顧不上碰杯搭話,緊著往嘴裏忙乎。
高大栓見他這樣,笑道:“才幾天工夫至於嗎?”
“至於至於!”剛子嘴裏盡是高蛋白,說起話來嗚嚕嗚嚕的,“太他娘的香了!”
“就憑你這副德行人八路就不能要你!”
“愛要不要誰稀罕哪!”
“不稀罕還賴人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