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女舍(3 / 3)

說明來意之後,她一度掛掉了我的電話,這表明這段記憶對於她而言,是非常深刻的。而我也因此確信,這位陳女士一定知道點吳曉蘭死亡的內幕。

當我正準備再次給她打過去,並打算如果她再掛電話我就直接按照地址去找她的時候,她卻把電話回撥了過來,電話裏她問我,為什麼要突然打聽那個人的事。為了讓她幫忙,我委婉地道出了實情,並且告訴她,現在這事情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今後也許還會有別的女生受到傷害。

百般勸說下,她總算答應,到學校來與我和梁科長見上一麵。

中途等待的時間裏,我給師傅打了個電話。師傅聽我說完事情的全部以後,他並沒有教我該怎麼做,而是告訴我,你要處理好,要讓活著的和死掉的都安心。

我生性叛逆,根本談不上尊師重道,但是對我師傅,我確實有如神一樣地尊敬他。師傅不僅僅教了我手藝,還教我怎麼做人。天道人道鬼道,三道相輔而成,缺一不可,卻不該混淆,我們隻不過是指路人,而後收獲一份感謝和內心的平安,不需要太多奇怪的理由,堂堂正正,對得起天地人鬼神,這就足夠。

師傅總是會用他的話讓我明白一些道理。

隨後陳女士來到了學校,打過電話後,她找到了保衛科。我並沒有跟她客套和拐彎抹角,我直接告訴了她目前學校已經有一個女生因此而受到傷害,希望她能夠告訴我事情的全部真相。

因為我知道她一定知道真相。

眼前這個三十多差不多要四十的女人,麵色凝重,顯然我的問話已經是觸及了她最不想觸及的地方。過了好一陣,她才開口告訴了我們。

20年前,她和吳曉蘭都是高三畢業衝刺班的同學,高中三年,陳女士的成績一直在班上算是拔尖的,而那個吳曉蘭就恰恰完全相反。她性格怪異孤僻,不喜歡跟人講話,也總是幹一些別人覺得莫名其妙的事情,比方說大家都在認真上課,她卻用筆在課本上畫一些誰都看不懂的畫。用陳女士的話說,吳曉蘭畫的畫,讓人感到壓抑和難受,準確地說,她應該是有比較嚴重的自閉症,而自閉症的人群也擁有自己的一個世界,在她看來,不能融入的並不是她,而是除她以外的全部人。因為性格過於怪癖,很多同學都不喜歡她,甚至很多同學欺負她,但是她從來都不會哭,因為對她而言,她也同樣看不起其他人。

到了高三的時候,老師為了讓班上的每一個同學都能夠考得更好,於是就找到品學兼優的陳女士,要她跟吳曉蘭結成對子,成為朋友,幫助她應對考試。陳女士原本也算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她從來不會去跟著別人一起欺負吳曉蘭,既然老師這麼說,她也就欣然答應了,原本幫助自己的同學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於是她主動要求調座位跟吳曉蘭一起坐。在陳女士的關心下,吳曉蘭漸漸對她也卸下了心防,於是她把陳女士當成全班唯一一個願意做朋友的人,她便跟陳女士無話不說,人也開朗了許多。不得不說的是,在這件事上,我覺得陳女士和劉老師都做得非常不錯。

可是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的,任何一段信任的建立都需要漫長的過程,而摧毀僅僅隻要一秒鍾。在高三的最後一學期,陳女士因為長期幫助吳曉蘭,自己也要學習,精力就相當疲憊,加上考前的壓力,導致她的成績嚴重下滑,她非常著急,於是就或多或少地把這種責怪加在了吳曉蘭的身上。那天晚上下了自習課,陳女士原本打算在宿舍裏好好溫習,吳曉蘭卻一直纏著她要她跟自己聊天,於是長期以來的壓抑終於導致了陳女士的爆發,當著整個宿舍十幾個女生的麵,她狠狠地臭罵了吳曉蘭一頓,而且罵得很難聽。吳曉蘭似乎是覺得自己的好朋友為什麼突然要這麼發火對待自己,一時想不通,卻又不甘願在其他同學麵前哭泣,就從宿舍裏出來,跑到廁所去偷偷哭。

而恰恰這個時候,陳女士和另外一個同學也去上廁所,另外一個同學對陳女士說,你怎麼突然對她發這麼大的火呀,我還以為你們倆是好朋友呢。陳女士則沒好氣地說,什麼好朋友,我都是可憐她,幫老師的忙,善待差生,她那個樣子,誰會跟她做朋友。

陳女士說,當時她說的那些話,起初不是真心的,隻是還在氣頭上,有些口不擇言。她卻沒想到,她說的一字一句,都被躲在廁所另一個格子裏的吳曉蘭聽見了。陳女士上完廁所就自己回去溫習了,也一直沒在意吳曉蘭去了哪裏,卻在當天夜裏,聽到別的女生尖叫,才發現吳曉蘭用生鏽的水管上的鐵皮,割斷了自己的動脈,死在廁所的最後一個格子間裏。

於是我現在明白了,那個鬼魂就是吳曉蘭。至於她為什麼要出來害人我是無從考證的,在知道了來龍去脈之後,我在心裏想好了該怎麼送她離開。

我想過,如果無所謂這段往事,我可以直接送走吳曉蘭,但是這樣一來,於她於我,都不免心有遺憾。趁著學生們還沒有下課,我和梁科長帶著陳女士,再一次去了女生宿舍。上了三樓以後,我告訴陳女士,不管怎麼樣,你都不要害怕,雖然不是你親手害死了吳曉蘭,但吳曉蘭的死亡跟你是有莫大的關係的。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毫不留情地選擇了傷害她,她很絕望,很無助,這才選擇了死亡,而死後的執念過於強大,她始終沒有離開,甚至現在出來害人,也都是拜你所賜。

我對陳女士說,你欠她的不隻是一份抱歉,你還欠她一份真誠的友情。因為至少她對你的友情是非常真誠的。

靠近廁所的時候,吳曉蘭的靈魂大概是知道陳女士靠近了,令羅盤轉得非常厲害,我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也不知道她是否會現身。當我還沒有走進廁所的時候,陳女士突然跪下,大聲地說了一句“吳曉蘭!我對不起你!”

聲音在空蕩的通道裏回蕩,而這時候,羅盤上的指針漸漸平緩了許多。我得見機行事,我告訴陳女士,我知道你心裏也很愧疚,不要緊,把你心裏對吳曉蘭的愧疚都說給她聽,我知道該怎麼給她帶路。

於是在接下來的十多分鍾裏,陳女士一直在又哭又笑地回憶這當年她們倆的事情,其間陳女士一直誠摯地表達了對吳曉蘭的歉意。我在廁所的最後一格周圍布好陣,點上蠟燭,等到羅盤指針完全平緩的時候,我知道她已經原諒了陳女士,打開了心結,自然也就無牽無掛。於是我給她念安魂咒,問陳女士要了幾根她的頭發,纏上紅繩,在帶路的過程中一並帶給了吳曉蘭。

因為陳女士的頭發,表示她一直是她的夥伴。安心上路,盡管還有個因為你而受到傷害的女生,你走了她自然也就會好起來。

事後我才知道,那棟宿舍樓是20年前就一直在的,隻是近幾年才稍微翻新擴建,盡管環境發生了改變,吳曉蘭死去的地方卻永遠定格在那裏。我也知道在此之後盡管梁科長他們能夠堂堂正正地說出學校沒鬼這樣的話,但是關於廁所最後一格的傳聞卻絕對不會停息。

梁科長親眼見證了全部過程,深信不疑。於是申請學校付錢,我拿到傭金之後就和陳女士一起離開了學校。在路上我告訴她,既然你對她有愧疚,希望你能找到她埋葬的地點,每年抽點時間,陪陪老朋友去,哪怕陰陽相隔,哪怕她再也聽不見。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我正打算洗個澡,然後好好休息一下,卻在脫下衣服的時候,聽到了手機的聲響。拿起來看看來電號碼,輕鬆的心情蕩然無存,我背心一涼,心跳加速,全身冒起一陣雞皮疙瘩。電話響了很久以後,我才鼓起勇氣,按下了接聽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