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的這個舉動,擺明了就是諷刺富察氏並非正室,晚輩向她行禮隻需用一般禮,隻有大夫人才受得起正正經經的大禮。可富察氏平日百般精明,今日碰到納蘭卻變得遲鈍,連諷刺也看不懂,還微微額首回禮。
長泰將一切看在眼裏,卻並沒有發話,隻是沉著臉。默了半晌,長泰道:“既然妹妹有客來探望,大哥便不打擾了。”他對著富察氏道:“額娘,咱們回罷。”
我目送著長泰離開,等他拐出院門消失後,筆不自覺地落了下來。我重重地咳起來,忍了許久,如今一咳許久也停不下來。落秋忙去倒水,納蘭走過來,將自己身上的大氅解開披在我身上,輕輕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
落秋一邊過來喂我喝水,一邊嗔怪道:“大公子和二夫人實在太過份!小姐病得這樣重,他們卻還來為難小姐!”
我扯了一下落秋的袖子,示意她閉嘴。落秋麵色沉下去,不再言語。納蘭清冷的聲音:“你母親是一品誥命夫人,姐姐又是國母。你的身份,本不用理會他們。”
我喝了水,覺得神色清明了許多,我直起身,重新拿起桌上的筆,慢慢寫道:孤立無援,唯有如此,才可自保。
納蘭盯著這幾個字半晌,蹙眉道:“你在這個家不開心。”
不是問號,是句號。
連納蘭也看得出我在這個家待得不開心。縱有阿瑪額娘千般疼我憐我,可除了落秋,沒人知道我心中的恐懼和憤怒。以前姐姐在家時,我總能與姐姐舒一舒我心中的煩悶,告訴她我心中所想,可如今連個可以說的人都沒有。納蘭、福全再與我親厚,這家醜總是不能與他們說的。我歎了口氣,在紙上寫上寥寥幾筆:隻願公子對方才事,隻當未見。
納蘭略掃過一眼,卻未答話,忽然咳了幾聲,他有意克製著。他清了清嗓子問:“你為何不說話?”
落秋立時接過道:“小姐的嗓子被湖水凍傷了,暫時不能言語,太醫說要靜心休養一陣子才能恢複。”
我將筆擱下,手已經有些無力發酸,不能再多寫。誰知我剛放下筆,突然感覺身子一輕,被人打橫抱起,我潛意識驚呼一聲,隨即傳來納蘭溫和的聲音:“失禮了。”
落秋也驚訝,不過隻愣了一瞬,便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向我床邊,為我整理床鋪。
第一次被男子這樣抱著,我心中本羞澀不已,隻是餘光中瞥見納蘭坦坦蕩蕩,我便不好扭捏,於是也裝作大大方方的樣子。第一次離納蘭這樣近,我不由自主地欣賞著他那好看的側顏,柔和的棱角和白皙的肌膚。好看的男子總是那麼的吸引眼球,隻是吸引歸吸引,對於美男子我總是奉行一個原則:隻欣賞,不覬覦。我心裏暗暗想著,不知納蘭日後的真命天女該怎樣感謝我,難得青梅不覬覦竹馬呀!
我被輕輕地放在床上,落秋伸手替我將鬥篷解下,納蘭立起來轉身背對我站著。落秋扶我躺下後,將納蘭的大氅還給他,納蘭接過,這才回頭默默地看著我。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索性撇過臉去。
好在落秋化解尷尬:“納蘭公子,您怎的恰好這個時間過來?”
納蘭側過身,淡淡道:“止墨出去替我抓藥,恰巧看見紫……紫……抱歉,那個丫鬟叫什麼名字?”
“是紫杉!杉樹的杉。”落秋驚喜,又道:“莫不是紫杉告知了止墨,止墨又轉述與公子?那紫杉呢?怎麼沒與公子一道回來?”
納蘭淡然地點頭,算是落秋料對了,“止墨通知我後,我怕景汐有事,便先趕過來,止墨稍後便到。至於紫杉,她仍按你的吩咐去了裕親王府,裕親王府遠了些,按她的腳力,裕親王大抵此刻才能收到消息。”
納蘭說了許多,我費力聽了一些,卻隻聽進去“抓藥”兩個字,我想起他在冰天動地的天氣裏,為我站了兩天兩夜。我撇回頭看著納蘭,也不管嗓子,吃力地開口道:“你的身子……”
納蘭截斷我的話:“我不礙事,倒是你的嗓子,我聽著傷得不輕。這幾日你別說話也別多思,好好將養。”
我聽話地點點頭,剛躺下去,止墨便呼哧呼哧大口喘著粗氣走進來:“公……公子!”
納蘭和落秋同時側過身去,止墨一手叉腰,一手按著胸口,“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兒。落秋道:“你這麼急做什麼?”
止墨邊喘氣兒便對落秋道:“快!快給我倒杯水來!”
落秋搖搖頭,無奈地去替他倒水。
止墨接過落秋遞過來的茶,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喝完將茶杯往落秋懷裏一塞,向納蘭抱怨道:“公子騎馬過來,我可是靠雙腳跑來的!這會子已是……已是累趴下了!”
落秋被止墨逗樂了,掩嘴笑道:“我可沒見你累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