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站著一個穿著深灰色呢子大衣，模樣清秀的男人，右手拎著一個行李箱。
“老板，就是這兒？”
戴墨鏡的男人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仰起頭看了一眼山海樓的招牌，開口：“就是這兒。”
……
下午兩點。
三樓雅間被這兩個外地人包下也已有一刻鍾的時間了，但一杯茶也沒要，隻說在等人。趙老板心裏嘟囔了幾回，最後也沒出聲，撇撇嘴做事去了。
長衫一飄一飄，瘸腳男人來到了山海樓門口。再抬頭看一眼，山海樓三個大字還是一年前的模樣。他探了探頭，大堂中的舞台此時無人演出，而他卻如忌符的妖，遲遲不敢跨過這一尺三寸高的門檻。
趙老板從三樓下來，一眼就看見了門口的男人。他環顧著四周稀疏的客人，眼珠子一轉，快步走向男人。到了跟前也不說話，將他拉到一邊小巷子口：“你還敢來？現在特務們都在抓漢奸呢！”
“趙老板。”男人麵露難色，“我也要生活啊，日本人倒台了，除了唱戲我還會什麼呀？”
趙老板小心翼翼的四下張望了一下，說道：“唐先生，我不揭發你好講是仁義了吧，儂最好快點走，要賺鈔票啊，勿要連累我。”
唐靖懷拎著皮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實同你說吧趙老板，我也不想麻煩您，是有錢的主子找來了，我撈一筆，再分您點。就今天一次，唱完我就走人，行嗎？”
趙老板的眼珠子轉了又轉，再眯起來看唐靖懷，也不覺得他有什麼必要騙自己，便說：“四六，你四，我六。”
“不是，您這也太……我都是辛苦錢，我們，五五行嗎？”一個回合的商量是既快又真的戲碼，好讓這趙老板不生疑，唐靖懷會打心理牌。
見他猶豫了片刻，唐靖懷脫口一句：“哎，就這麼說定了，有勞您了！”說完，提著皮箱走進山海樓。
他步子歪歪斜斜的，踏得樓梯作響。但就是這區區數十階台階，他卻走得這麼急那麼慢。
張念山敏銳的雙耳已經聽見樓下的腳步聲，對戴笠道：“老板，來了。”
“不急，我沒說，不許動。”戴笠穩穩的合上懷表，同時，門也被推開了。
唐靖懷就這麼站在門口，他能一眼看見坐在椅子上的戴笠，但他足足停頓了半分鍾才走進來，隨即關上了門，閃躲著兩人直投來的目光。
是戴笠先站了起來，慢慢走到唐靖懷麵前，上下打量，然後露著笑，一句長輩的關愛：“瘦了。”
唐靖懷抿嘴的動作發顫，吞咽都仿佛要哽咽出聲。
這個假身份，他扮演了整整八年四個月零十二天！
原本在心中幻想的各種重遇的場景和難以言說的情感在當下都顯得有些變味。他覺得戴笠並沒有他這樣激動，他遲遲不敢開口，是怕自己的複雜的情緒投進戴笠那暗如深潭的眼眸裏卻看不到半點水花，這種妄自菲薄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所以他艱難的收起了自己喉間的顫抖，把怯懦的眼神變得堅毅，然後告訴戴笠，自己從未害怕孤獨。
“黨國重於一切。”他幾乎是咬著牙，要把每一個字都砸出巨響。
張念山雖有心理準備，知他的過去，也預見了他今日的結局，但這句口號式的表態卻敲打到了自己最真的信仰。
這樣的軍統，為何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