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未完,這胖大如山的漢子已經以毫不相稱的迅疾衝了出去。任何看到他動作的人都再也無法把“笨拙”、“遲緩”、“木訥”這般和胖人密不可分的詞彙,和他聯係到一起,這時候的沙人屠就是一隻豹子,一頭猛虎,一匹見了血的狼,從手中呼號飛出的斬骨刀帶著一片凜冽光華疾旋而至,在他人撲到之前橫斬對方腰腹。
陳長風低歎了一聲,伸出秀氣如女子的手指,在刀刃即將加身之前,在那留下無數次握痕的木柄之上撥了一撥。斬骨刀立即掉頭轉向,以百倍的速度和威勢向回飛去,沙人屠狂吼一聲,單手接刀,身形卻被帶得微滯,幾乎是同時,他揮出的一拳離對方麵門已不過毫厘。
那沙鍋一般大的拳頭!
陳長風這次多出了一指,以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之力,扼沙人屠手腕,略作牽引,身軀原地轉了一圈。肉山般高壯的沙人屠竟然像是失去了分量,被他牽扯得騰空而起,變成了一隻巨大無比的斷線鷂子。
一聲連整個紐約城也能震動的悶響,沙胖子重重摔跌在地上,去勢不竭,連滾了十幾個跟頭,好不容易爬起來已經是發昏章十一,連斬骨刀也不知道丟到了哪裏去。
“五虎斷門刀,果然名不虛傳。”陳長風臉上卻有了凝重神色。
“老子都差點給你斷了,還談什麼名不虛傳。”沙人屠仗著一身肥膘,倒沒受什麼擦傷挫傷,連皮也沒破上幾塊。
陳長風微微點頭,也不說什麼,忽然之間向後一個大翻騰,從地底直躥起來的雪亮光華幾乎是貼著他的鼻尖斬過,切斷發絲時發出的噝噝微響在寂夜中清晰可聞。
“咦?難怪老嚴會栽在你手裏。”沙人屠驚訝地揚了眉,抬手接過飛回的刀。之前他趁亂用暗勁將這不知道飲過多少人血的利器逼進土裏,指望的就是突如其來令人防不勝防的雷霆一擊,卻沒想到居然會被對手如此輕鬆地躲了過去。
“無論對戰何人,必傾全力,如獅子撲兔,絕不留手,此為武之王道也。”陳長風拱拱手,“希望你不要留情,既然無法避免,不如放手一戰。”
“是,我知錯了。”沙人屠肅然起敬,回刀,柄上刃內,向對方深深一揖。另一邊,觀戰的程鐵衣也作出同樣動作,陳長風肅容還禮。
獅子撲兔,絕不留手。
這兩句話恐怕全中國所有的古武修習者,在出師之前都經常聽師父提起。獅子撲兔,並不是把自己定位在強者的立場,而代表了一種武者的氣勢,一種必勝的信念,更是一種對敵手的尊敬。在火器橫行,高科技日新月異的今天,無論大隱隱於市,還是小隱隱於野,仍舊為中華武術醉心癡迷著的男兒們或許在旁人眼裏隻是些沒法融入社會的怪胎,但毫無疑問,武者之間的惺惺相惜永遠都是存在的。
“看,那些奇怪的家夥在做什麼?”百般無聊坐在渡口值班室看著海麵上船隻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終於發現了這些不速之客。
“黃種人哎,我的上帝,看,那人穿的白衣服好像還是唐裝!”一個戴著眼鏡的胖女人大驚小怪地叫出聲。
“中國佬終於要入侵美國了嗎?”值班長的調侃引發了哄笑。
“這裏有什麼好玩的?等等,他們好像要打架的樣子,頭兒,用不用報警?”終於有人發現了什麼。
值班長瞪了那人一眼,“報警?難得有點樂子送上門來,報什麼警?他們又不是中東人,口袋裏不會裝炭疽,你別怕得像個娘們似的......”
沙人屠一手撕了上衣,露出肥肉累累的赤身,他手中的刀身青森森地反著光,映得臉龐一片碧綠。這原本詭異森然的一幕,卻由於他此刻的神態而變得不再突兀。
那是佛的臉,佛的神態,佛的祥和。
——執刀的佛。
陳長風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一身白裳在風中獵獵舞動。
佛不是佛,佛又是佛。
由心去開眼,由眼看世界。猶如風吼的嘯聲從沙人屠刀鋒上顫起的時候,陳長風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了這兩句話。不知怎的,他微揚了唇角,眼中的愁色讓這個笑容也帶上了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