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南是個很土的人,用時髦一點的話來說,是毫無情調可言。他不會上網發不來電子郵件不懂得博客是啥更加不理解為什麼老祖宗釀了幾千年的高梁那麼烈那麼醇可偏偏有些畜生到了場麵上就非開洋酒不可,所有這些對新事物的漠視都源自他身上刀疤一般深刻的執拗與迂腐,這是無法改變的印記。
一杯摻著冰塊的威士忌,換了以前,他是怎麼也不會去碰上半口的。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喝,而且還得拿命去付酒帳。
手指握上杯身的那一刻,冰涼。
幾年前,林震南看過一份雜誌,上麵有篇關於人類瀕死經驗的報道。小時候他也有過類似的遭遇,那次溺水幾乎要了他的命,被大人揪住頭發拽起的前幾秒鍾,他已經喝下了不知道多少水,對氧氣的極度渴求幾乎憋破了整個肺,耳邊全是咕咚咕咚水花翻滾的聲音。就在無謂的掙紮由於力竭而終於快要停止時,他看見了一片白蒙蒙的光亮,那種感覺是很難用筆墨形容的,窒息造成痛苦驚恐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很安詳,也很寧靜。
盡管這份寧靜後來被救援者打破,將林震南拉回了現實世界,但毫無疑問,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片光。
現在,他端起杯,眼前能見的卻隻有黑暗。
在許多種說法裏麵,空手道都是源自中國末流武術,在古代傳到了琉球島上,才有了如今的日本第一格鬥派係。林震南相信沒有任何事情會空穴來風,對空手道,對眼前這個老人,他從沒有太大的壓力。
然而在板道吉麵向他跨出第一步時,微妙的陌生感便開始萌發出來。老人的氣勢依舊是那種強盛到了極點的鋒銳,這股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意誌力量,讓他仿佛披著一件血淋淋的獸皮外衣,舉手投足之間都像在蠻荒叢林裏獵食巡弋。
就在這層獸性之下,林震南卻依稀看到了另一種更加瘋狂猙獰的東西。或許是因為麵對麵,再也沒有了旁觀的距離,他的直覺才再一次被激發,穿透對方掩飾極好的表象。
不是人。
戴上假麵,你失去的隻不過是自己;卸下假麵,你失去的卻是整個世界。人活著並不難,但想要活得更好,爬得更高,就必須在許多時候,不做那個真正的自己,不把自己當人。
這是無奈的選擇,因為人性並非那麼容易抹煞的存在。但現在林震南看到的,卻是個甘願舍棄一切的瘋子,一個再也不能夠稱之為“人”的人。
板道吉抬腳,落下,站定在幾米之外的正前方,一雙被殺氣熬得血紅的眼眸抬起,望定了林震南。
整個銀河賽點死寂一片。
林震南慢慢地撤步,左足向後稍移,雙手垂在身側,整個人絲毫看不出正處在生死一瞬的鬥殺場上,架勢竟然完全放鬆了下來。跟這一係列動作略顯不同的是,他所戴的豹頭麵具深處,瞳孔已經緊縮,其中透出的一點點光芒比磐石還要冷硬。
看著這樣一個從剛開始被自己的氣勢所攝,到此刻已能夠適應並作出本能反應的對手,板道吉唇角微揚,擠出怪異笑容,全身骨節忽然發出爆竹般密集的炸響。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又一動也不動了。比起開場前的鼓噪喧嘩,這一會觀眾席上卻反而靜得出奇,高空中吊著的四麵大屏幕全都在放著兩名拳手的近身特寫。
“斷水流必勝!”看台上傳出的怒吼,讓板道吉的雙膝忽然彎曲,彈起,向前躥出。
同一時刻,林震南的足部也有了一個蹬踏動作。兩人很快彼此逼近,進入貼身範圍,板道吉在高速掠動中右手直探,插向對方胸腹。
林震南可以擋格,卻沒有擋格,而是以左腳支地,陀螺般自旋了一周,讓過來襲後下腰沉馬,單手迎向板道吉緊接著飛起的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