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骨頭總是很大,上麵的肉好多,每一次弟弟見了,口水都嘩嘩地流。“做人還不如做狗”,是弟弟曾經認真說過的一句話,為了這個,林震南還賞過他兩記爆栗。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醉漢仰起脖子喝光了瓶中酒,悶頭歎了口氣,“世間這麼大,就算老天有眼,又怎麼能看得過來。”
林震南見他自顧自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而茅坑那邊正傳來老羅驚怒交集的高喊,頓時想也不想地轉過身去,就要開溜。
“在你的心裏,也一直是不服的吧。”醉漢在身後淡淡地說。
林震南頓住了腳步。
保衛科的大小嘍囉已經隨著老羅的呼喊衝出門外,到茅坑裏把王歪嘴抬了出來。這塊折疊的“人牌”在被架起時,完全像條從尾梢抖散了骨節的蛇,腦袋耷拉著,每一寸肢體都“哢哢”地發出響動。
井口的夜班交接時間已過,空蕩蕩的找不到半個礦工,不知名的醉漢和林震南顯得極為惹眼。早就在對這邊張望不休的老羅忽然怒吼了一聲,把手按在腰間的武裝帶上,帶著幾個人直衝了過來。
“幹什麼的?是不是你們對我小舅子做了什麼手腳?”地方保衛科的槍械配備幾年前就被取消了,老羅卻仍舊把空槍套每天別在皮帶上,裏麵斜拖出一根大紅綢布,這一刻它正飄揚得跟主人的喊話一樣煞氣十足。
“自從第一次看到你跟其他小鬼放對玩命,我就知道照這樣下去,你不是惹出大亂子,就是被更橫的活活捏死。”醉漢仍舊直視著林震南,眼神隱約變了一變,“我小時候的脾氣跟你差不多,要不是命大,現在又哪能站在這裏。”
“你是我什麼人,又憑什麼管我的事?”林震南的語氣依舊冷漠,“不想被電警棍捅死的話,還是快走吧,羅閻王他們會活扒了你的皮。”
醉漢大笑了起來,扭頭斜了眼越來越近的保衛科眾人,“喂,你們幾個,我在跟小家夥說話,不要過來羅嗦!”
充耳不聞的老羅正習慣性地在拔那把永遠也拔不出來的槍,嘴裏的喝罵逐漸變成了對手下的臨時分派,儼然是一副捉拿嫌疑人的架勢了。
醉漢哼了一聲,把目光投回到林震南身上,“你有脾氣,有骨氣,我很喜歡,但這些還不夠。天底下狼吃羊,羊吃草,人呢?最喜歡的就是吃人。等到哪一天,你身上有了另外一種氣,才能好好過活,不被別人吃掉。”
“什麼?”林震南沒聽明白。
“我說的是,‘外練一層皮,內練一口氣’的氣。”那醉漢悠悠地吸了口夜風,似乎有點酒勁上頭,一隻手扶上了路燈燈柱。
就要撲到跟前的老羅站住了,按他的吩咐從其他方向包抄過來的保衛科幹事全部僵在了原地,就連沉穩早熟得不像個正常孩子的林震南,也在這個瞬間完全呆住。
碗口粗的杉木燈柱像是蠟捏成的,正在醉漢蒲扇般的大手下變形,僅僅就這樣一抓,一擰,木屑迸裂的聲響就密密麻麻炸成了一片,手掌所按的那截柱體立即開了花,整根燈柱跟著慢慢傾倒。
“茅坑裏那個家夥是我弄殘的,我拆了他半身骨頭。要抓人的話,趕緊吧。”醉漢衝著老羅齜牙一笑,筆直倒下的路燈砸在後方,四周沉暗下來。
“怎麼,還要我一個一個請嗎?”見所有人都不動,他皺了皺眉,卷著褲腳的長腿抬起,踢出。
路燈旁邊就是從井下一直鋪到地麵上來的鐵軌,隨著“當”的悶響,一輛自重超過兩噸的鐵礦車如同忽然厭倦了軌道的束縛,發了瘋般翻轉著跟頭飛起,滿載的原煤在空中潑灑成了大片烏雨。
轟的一聲,礦車落下,十幾米開外的一間工棚整個垮了。
還敢留下來的就隻有林震南,老羅在慘白著臉退走的時候,叫著一口一個親爹。湛陽的練家子從來都不少,他自己也練過幾天形意,但像這樣的怪物,無疑已超出了人類範疇。
“會不會喂豬?放牛呢?打稻插秧,犁田耕地,這些都成吧?”很久以後,醉醺醺的聲音在水泵房外響起,似乎多了些柔和,“你該知道,這個地方是沒法呆了。”
“你為什麼要管我的事?從來沒有人管過我。”
“算跟你對了眼吧。”漢子嘟囔了一句,詭笑,“再說,我家那些田荒了很久了。”
“隻要姆媽和弟弟能有飯吃,有地方住,我什麼都能做,就算不會也能學。”少年的回答沒有猶豫。
“我明白了,叫上他們,一起走吧。”一隻大手伸來,很溫暖。
“去你家?”
“不,是去你的新家。”
夜風依舊冷冽,少年的血卻在被身邊低沉的喉音點燃,沸騰起來,“從今天開始,隻要你聽話,做我讓你做的一切,我就會教你殺人的本事。最多十年以後,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沒有誰可以踩著你。”
“十年麼?”他問。
男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天邊的啟明星,“你看......天,總是會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