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追憶(上)(1 / 3)

秋天到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

“大雁要是來了,老子就用彈弓打下來。”走出學校破鐵門的林定北把皺巴巴的課本揣回書包,擦了把鼻涕,咬牙切齒地想。

七歲大的男娃還穿著開襠褲的,在學校裏找不出第二個來。盡管他的褲襠裏縫著布片,小雞雞小屁股全都被遮得密不透風,但那圈過於明顯的針腳,還是像個恥辱的傷疤。

“鼻涕王,鼻涕王,家裏有個瘋子娘;鼻涕王,鼻涕王,早晚腚溝露光光!”遠遠傳來了一段順口溜,原來是十幾個同班的孩子在拍手大叫。

林定北用力吸了吸鼻子,低下頭,走過去兩步,那幫孩子立即哄笑著逃開。

湛陽小學屬於地方煤礦自辦的子弟學校,礦工的孩子性野,從來就少不了對掐幹架。在班級裏麵,舉家從外地搬來的林定北不管哪門課都是倒數,論鬥狠,卻能排上第一。

老師們都不喜歡他,他也從不在乎。

從學校到住地的土路上,常常能看見許多手扶拖拉機穿梭來往,這些噴著黑煙的笨家夥即使在空載時都開不了多快,裝滿煤後更像是烏龜。

它們成了許多小鬼最好的代步工具,這其中當然也包括林定北。那些滿臉煤灰的駕駛員都來自附近農村,大大咧咧慣了,有時候發現他麻溜地扒上後廂,也隻不過吆喝一句:“拉穩嘍,別摔死你個小狗日的。”

對於林定北來說,幾個大井口附近的露天煤場總有著莫大的吸引力。那兒除了山一樣堆起的原煤以外,還矗著一排排鐵皮和石棉瓦搭成的簡陋工棚,裏麵經常能找到些廢銅爛鐵。

今天他又跟往常一樣,扒著拖拉機到了井口附近,打算把書包塞滿再回家——米缸裏的米快見底了,想要不餓死,就得多找法子。

繞開那些換班的礦工,林定北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工棚後麵。那些破鐵皮已經鏽得不能再鏽了,到處都是孔洞,開個進去的小門不算難事。

不過這一次的冒險,多了段出乎意料的插曲。他發現不遠處的背風角落裏躺著個醉漢,大冷的天居然光著個膀子,打著鼾,一股臭烘烘的酒味隔開幾條街都能聞到。

短短片刻的猶豫後,林定北不再去管那人,從書包裏拿出老虎鉗,正式開工。除了管材料的那個王歪嘴,這會兒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他也不怕。

大概是由於餓狠了的關係,這個麵黃肌瘦的男孩好不容易才扳開了一個足夠讓最胖的貓爬過的洞,手還不小心給刮翻了塊皮。其實跟冷比起來,餓還算比較好捱,那些似乎永遠也擤不完的鼻涕全都是被凍出來的,他身上的單衣單褲薄得像紙。

最難的一步已經完成,接下來就要好弄得多了。自從知道了什麼是吸鐵石,並順利從同學手裏搶來那塊黑黝黝的小玩意以後,林定北就每天把它帶在身邊,專門在這種時候派用場。

有些廢棄的工件刷過油漆,光用眼睛可分辨不出材料,而無論在哪個收破爛的哪裏,銅都要比鐵貴。

他並不傻,傻隻是老師們得出的結論。

幾根斷裂的銅管和五個大號螺帽並不能證明今天就是一個幸運日,在爬出工棚的時候,林定北被人一把揪住頭發,直拖了出去。

“又是你這個小雜種,我家老頭被扣工資,還真得謝謝你了。”抓他的是王歪嘴在讀初三的大兒子狗蛋,身邊站著幾個斜叼平頭煙的同學。

年齡和個頭上的差距,讓圍毆變得輕而易舉。幾個大孩子不但動手,而且動腳,絕對的壓倒性優勢讓他們樂到快要抽搐,這可要比把貓裝在蛇皮袋裏扔下河好玩多了。

工棚後的醉漢從好夢中驚醒,懵懂地望向這邊。

等到林定北滿臉是血地爬出圈子,身上的鞋印已經數也數不過來了,書包早就被扯脫了底,鉛筆本子散了滿地。他居然不哭,瞪著足足高出兩頭多的狗蛋,隨後紮了個馬步,伸拳往對方腹部一杵。

“還會功夫啊?媽的,想打死人是怎麼著。”狗蛋全當是撓癢癢,冷笑著抬腳往他臉上踢去,頓時就把眼角踢豁了個口子。

自古以來,就有“北滄州,南湛陽”這麼一說。能與最負盛名的武術之鄉齊名,湛陽民間自然是臥虎藏龍,孩子們耳濡目染慣了,平常幹架擺招式的曆來不少。那醉漢看著林定北這麼屁大個娃娃也有樣學樣,不由得低聲怪笑。

“有本事,你就在這裏等著。”林定北捂住了眼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老子等著你,要是叫不到人,你就是我養的。”大概是有點被對方的硬氣鎮住,狗蛋沒有再動手。

半個小時後,幾個坐在井口邊打鬥雞的初中生看到鼻青臉腫的林定北又走了回來,身邊跟著他的哥哥。由於母親患了精神病的關係,林家兄弟倆在礦上還是很出名的。哥哥林震南要大三四歲的樣子,長手大腳,一般的瘦骨嶙峋。

“就是他們打的我。”林定北抬起小手,往這邊指了一指。

“打你還算客氣的......”狗蛋隻說了半句話,就忽然發出一聲怪叫,轉身撒開了腳丫子。

紅著眼的林震南已經抽出袖筒裏揣的家什,悶聲不響直撲了過來。狗蛋的幾個同學顯然沒能及時反應,直到那柄被扳直並且磨得雪亮的爐鉤戳翻了一人,剩下的才一哄而散。

盡管林震南要比他們小得多,但這股狠勁卻讓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心驚膽顫。等到王歪嘴氣喘籲籲地趕來,林震南早就攆上了他兒子,捅向後心的一爐鉤好在有礦工拉架才偏了準頭,刺得肩胛上鮮血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