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 / 3)

楊玉和連連搖搖頭說:“那哪成啊?我家裏還有孩子、孫子,好多人呢。再說人病了誰也不能替。我這邊的事也是更不能替。梁書記,你放心,不管家裏出了啥事,咱這裏的事都不會耽擱。”

梁玉中使勁點點頭,多麼好的同誌、多麼好的老人啊。

楊玉和走後,梁玉中馬上又寫了一封信交給另一個情報站的人說:“你馬上到一區區委,讓他們提前行動,布置好假戰場,好證明老楊的情報是‘真’的。我們要假戲真做,虛虛實實,使敵人暈頭轉向。”然後與茹古香、孫國治一起,馬上召開會議,布署了全麵的殲敵計劃。

一切都是在周密的部署下進行的。

濃濃夜色中,急匆匆地走著一支與敵人周旋了多日的隊伍。他們行走如飛,身輕如燕。一個個身手敏捷,幹練利索。這就是二區隊馬輝支隊,連日來就活動在東團堡一帶,與敵人進行著“敵進我退、敵疲我打,敵跑我追、誘敵深入,各個擊破”的遊擊戰術。接到梁玉中密報,他們馬上從東團堡向上莊這邊包抄過來。

黑黝黝的深山像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在緘默地看著從向身上穿行而過的戰士們。它是那樣敦厚慈祥,如一尊慈眉善目的神像,對它腳下的生靈庇護著,在戰士們從它身上匆匆而過的時候,便愛撫地用它身上的樹枝野草撫弄著戰士們可愛的臉龐。他是在讚美著戰士們的行動,也是在祝福著戰士們的成功。

馬輝的這支隊伍,身經百戰,屢戰屢捷,是一支讓敵人聞風喪膽叫百姓眾口皆碑的好隊伍。但他們的彈藥卻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這次行動不光能端了敵人的據點,還能燃製作手榴彈短缺炸藥之急。真是一舉兩得,所以戰士們一聽是端據點運炸藥,早就摩拳擦掌,急得手心裏發癢了。一走出塘子嶺,戰士們就嘻嘻哈哈跑著笑著,兵貴神速,他們很快來到了上莊村村南與茹古香等人會合。

冀鋼早就摸清了敵人放炸藥的地點和據點裏敵人的兵力裝備等情況,所以這次他親自到上莊來迎接部隊。他一身農民裝束,上身著黑衣布褂,下身穿青灰布褲,腳穿一雙布底鞋,看上去更顯英武利索。

見到隊長馬輝,他上前與這位赫赫有名的隊長握了下手,然後說了聲“隨我來”,使帶著隊伍向敵據點走去。

上莊據點座落在西山頭上。這裏植被厚實,叢林密布。站在崗樓,整個上莊村盡收眼底,那條通往縣城的路更是清晰可見。崗樓後麵即是高山屏障。敵人把據點設在這裏,可攻可守,就是逃跑也能向山上叢林裏逃竄。

馬輝支隊的戰士們端這樣的據點可以說是易如反掌,但不僅是為了端據點,主要的任務還是在那十來噸炸藥上。為了炸藥的安全,他們誌在必得,盡可能推遲敵人發現的時間,這樣就能避免與敵人及早衝突。

樹葉沙沙地響著,他們的腳步也樹葉的聲音彙在一起,倒聽不出到底是人踩著樹葉還是樹葉的相互碰撞。戰士們伏在草叢裏,一動不動看著敵據點裏的燈光。好不容易捱到崗樓裏的燈光一個個熄滅,他們箭一樣衝出去,一隊人由茹古香和馬輝領著直接進炮樓,一隊人由冀鋼、孫國治領著直奔放炸藥的庫房。

茹古香和馬輝在前,戰士們緊跟在後麵,他們偷偷地向敵崗樓口襲來。茹古香故意給哨兵扔了個石子,乘哨兵一愣怔的當兒,後麵的戰士箭一樣衝上去,哨兵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麼回事,就有戰士繞到哨兵後麵一刺刀將他撂倒。

崗樓裏的敵軍已呼呼大睡,死豬一樣的鼾聲此起彼伏。茹古香衝上前猛地一聲將門踢開,說了聲:“不許動”,接著就用十幾支槍口黑壓壓對著他們的腦袋。敵人有的已嚇成一團,有的還發著愣怔,就乖乖做了俘虜。有一個敵軍官還想負隅頑抗,茹古香手起槍響,結果了這個小頭目的狗命。

冀鋼那裏的戰鬥也很順利,他們走到放炸藥的庫房門前,這是強搶占的三間民用土房,主人已被敵人趕到村北的草房裏,現在留有五個偽軍把守。聽到冀鋼他們一隊人馬走近的聲音,站崗的向他們走來,邊走邊拉著槍栓問:“誰?幹什麼的?”

冀鋼走在前麵,用他拿的手電筒照著敵人的眼睛,說:“我,憲兵隊的冀鋼。把門打開。”邊說邊大搖大擺向敵人走去。

偽軍的目光被手電照得睜不開眼,更看不清來者的麵目,但一聽聲音是憲兵隊的冀鋼,便打開了庫房門。

戰士們一踴而進,冀鋼和孫國治用槍指著那人的頭說:“我們是來領炸藥的。去,把你們的人全叫來。”

不一會那個偽軍就把守庫房的四個人叫來,他們戰戰兢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隻見走馬燈似的人在往走扛炸藥。一個年長的看出了問題,大著膽了向前走進一步問:“冀隊長,你這是……?”

孫國治也上前一步說:“我們是馬輝支隊的。今晚是取炸藥來了。”

一聽說馬輝二字,這幾個人心裏一驚,看到如天兵天將一樣突然而至的八路軍戰士,果真來到麵前,而且一個個都是那樣勇猛無畏,五個偽軍畏縮在地上,渾身篩糠一樣哆嗦著。這才知道他們的末日到了。

還是那個膽子較大的長者求救似地看著冀鋼,冀鋼與孫國治交換了一下眼色。孫國治走到幾個人麵前,對他們說:“你們不要再為小日本賣命了。八路軍共產黨馬上就會解放飛狐城,小日本不會永遠在中國的土地上肆凶逞虐,你們也該想想自己的後路了。這樣,你們願意回家的就從我這裏領點盤纏回家。不願意回家願跟著八路軍走的我們表示歡迎。是走是留隨你們的自願。”

幾個士兵小聲的嘀咕了幾聲說:“我們願意跟著你們幹。可是我們不知你們是不是嫌棄我們……”

孫國治說:“我們共產黨曆來講究抗日不分先後,隻要槍口對準日本人,那就是我們的朋友。你們能及時改邪歸正,我們當然不會嫌棄。”幾個人這才站起來,向冀鋼孫國治說:“我們早就不想跟著日本人了。我們跟你們打日本人。”

冀鋼指著扛炸藥的隊伍說:“那好,既然你們跟我們一條心,那就快去幫著扛炸藥去吧。”

五個人把槍交給冀鋼和孫國治,馬上彙入到扛炸藥的隊伍中。他們也像八路軍戰士一樣,行走如飛,從今往後他們就與前日判若兩人,重新開始了他們真正做人的生活。

茹古香等人結束了戰鬥,留下一部分人押著俘虜,另一部分人彙入扛炸藥的隊伍中。每人兩包的數量正好將十幾噸炸藥全部運完。茹古香和冀鋼等幾個人也各自扛著一包,他們扛著戰利品,唱著歌兒向我根據地進軍。

當十幾噸炸藥如數背到我抗根據地的時候,天還沒亮。戰士們一夜急行軍,回到梁玉中麵前。他們雖然滿麵風塵,但一個個精神抖擻,歡呼著,跳躍著,這是多麼漂亮的一場虎口奪炸藥啊,在八路軍麵前,泰山撼得動。他們是天兵一樣的猛將,也是一夥生龍活虎的奇兵。

當楊玉和回到家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快走到家的時候,他的心猛跳了幾下,這才想起重病中的妻子。心裏一陣揪心的牽掛和深深的愧疚襲上心頭,他不由得停下腳步。這回去該怎樣去向妻子說自己曾經被敵抓?給敵人的情報還在懷中揣著,他如何去完成這特殊的使命?這些都是他此刻腦子裏想的事情。妻子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晃動了幾下便藏隱去了,不是她的自動隱退,而是楊玉和責任心的敦促。眼下他最要緊的是這個特殊使命。

清子早在西崖頭上等著二爺呢,聽到前麵有了騾鈴聲響,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去,氣喘籲籲地說:“二爺,你可回來了。全家都等著你啦。”

楊玉和正在思考著問題,冷不丁被清子一攪和,一下子醒過來,他忙摸著孫子的頭說:“你咋到這來了?”

清子鼻子酸酸的,說:“我爹每天都讓我在這等著你。我二奶奶……”

楊玉和看著清子紅紅的眼圈,心裏一驚,說:“你二奶奶她咋說?好點了嗎?”

清子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嗚咽著說:“不好,二奶奶都幾天沒吃東西了。裝裹衣服都穿上了。家裏人全都守著呢。大人們說是等著二爺呢。二爺,我爹讓我告訴你回去千萬別說是被敵人抓過,就說是有人在造謠。這樣二奶奶就會少些牽掛。”

楊玉和愛憐地看著清子,沙啞著嗓子說:“我知道。”那聲音像是咽了棉花。

楊玉和輕手輕腳地進了院子,楊亮等人早就從窗戶裏看到了風塵仆仆的老人,都從屋子裏迎出來。楊亮看到爹一身疲憊,一臉憔悴,心疼就想掉淚。他啞著嗓子接過爹的捎馬子,叫了聲“爹,你可回來了。”話沒說完就淚如雨下。

楊玉和忙問:“你娘她這幾天……”

事情過去了,楊亮不忍讓爹過多操心,便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了。就是你出事時急的。本來身子骨就不好,所以就倒下了。從今兒個開始吃點東西了。也顯得精神點了。”

楊玉和向兒子擺了擺手,徑直走到裏屋,輕輕地來到靈芝頭起,伏在妻子的耳邊,輕輕地叫了聲:“亮他娘,我回來了。”

靈芝似乎聽到了她久已等待的聲音,嘴張了幾張,但沒發出任何聲響,眼睛努力想睜開,但也僅是開了一道縫。她要對丈夫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了,但是卻不能如願了,急得他嗓子裏的痰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響,臉也憋得通紅。雙手想動,隻是輕微懦動了一下。楊玉和的淚水掉在靈芝的臉上,忙給她擦去。

靈芝知道丈夫回來了,似乎放下了懸著的心,她從眼縫裏看著楊玉和,嘴又張了幾張,楊玉和忙把他的耳朵抵在妻子的嘴邊。隻聽見妻子用極其微弱的隻有丈夫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可回來了。……我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說完一行混濁的淚水從臉上流下來。

楊玉和忙輕輕地給妻子擦拭著。他的手是那樣輕,那樣柔和,多像年輕時的樣子啊?靈芝從眼縫裏又看到了楊玉和下巴上的胡子抖動著,她多想坐起來給丈夫捋捋胡子,讓它不要再抖了,我不想看。這時,靈芝竟奇跡般的抬起久不能抬的手,像是抓一根救命草似的抓住了楊玉和的手,嘴再次闔動著。

楊玉和又抵在妻子的耳邊,妻子在說啥他根本聽不到,但還是假裝著在聽,伏在妻子胸前,久久不願離去。孩子們見狀悄悄離開了。就讓這對老夫妻靜靜地說會話吧,誰也不要打擾他們。

燈光突突地爆著,楊亮悄悄地續上了油,見爹娘還是那樣依偎著,心裏一陣安慰。他忙返身回到自己的屋裏,讓常女給他加蓋了兩床被子。寒冷又襲在他身上。

常女這個瘦小的女人連日來也是眼沒合一下,兩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每天要給守夜的人做飯,又要打發紮根睡覺,還得對楊亮的冷熱提醒著。她的右眼皮老是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心裏也打著小鼓。為了減少這種不安,她給眼皮上用唾沫貼了一根條帚棍。但心裏還是想著楊家可不能再出啥事了。

楊玉和回來了,靈芝有了些好轉,這是楊家連日來睡得最甜的一個覺了。但是,小日本鬼子卻偏不讓人安生,就在人們已進入夢鄉的時候,南坡上響起了“鬼子來了,快跑啊”的聲響。

刹時間黑石村的人們又亂哄哄的,哭的、喊的、罵的亂成一團,鬧得雞犬不寧。楊玉和叫醒楊亮,用被子裹起靈芝,楊亮拖著病體背起了母親。楊玉和忘不了拉上他的騾子。常女拉著小紮根,一家人隨著村上人向南溝裏跑去。

南溝裏已挖好了地窯子,興子原先是隨著母親他們一起跑的,不知啥時候就與母親他們跑丟了。他一個人隨著大家跑著,四下裏看不到母親的影子了,急得他大叫著:“娘,娘,你們在哪?”

一個村上人急忙捂住他的嘴說:“這孩子,瞎嚷啥?還不隨著大夥跑。你想把敵人引來呀。”興子不住聲了,但還是忍不住向後看。

他一下子看到二爺一家,急忙向這裏跑來,跟在二爺屁股後麵小聲說:“二爺,我有個最可靠最安全的地方。你們把二奶奶放到那去吧。能容幾個人呢。”